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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沉沉,浓重得仿佛能将呼吸凝滞。

大秦别苑最深处的“洗心苑”寂无声息。

隐没在石林假山与层层宫墙之后,连星光都仿佛被隔绝。

苏浅浅被带入时,脚步虚浮,身体被拖拽着几乎无法自主。

洗心苑并非酷刑之所,却更令人寒意沁骨。

室内点着一种奇异的熏香,幽蓝色的烟气如丝如缕。

从铜炉口蜿蜒而出,仿佛蛇信般游走于空气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

她被按入一张低矮的木椅,手脚皆被缚住。

对面,一面光洁如镜的铜壁映出她狼狈的模样:发丝凌乱,面色苍白,唇角泛紫,眼中却依旧有一线冷光未灭。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传来,缓慢、从容、宛若踏雪。

秦如月着一袭玄青长衣,衣角曳地。她步入洗心苑,面上施了淡妆,精致无瑕。

只是眉眼间没有一丝温度,宛如冬夜冰川。

她站在苏浅浅面前,不发一言,只静静打量良久,才慢慢坐下。

“苏浅浅,”她语声柔缓,仿佛初春风暖,“你聪明得让人可惜。”

“若早些识时务,或许你现在,已经坐在星黄藤研究院的主座,而不是这椅子上。”

苏浅浅嘴角微动,却只是干裂地轻哼了一声。

秦如月抬手,轻轻一挥,那两个灰衣人便悄然退去。

门扉缓缓闭合,只留她与苏浅浅二人对峙于烟雾弥漫之中。

“我没有太多耐心了。”她声音低缓,却每一个字都宛如冰锥。

“你现在还有机会,告诉我扰火原理的全套理论、星黄藤粉末的稳定结构,以及……”

“你为何偏偏在三日前的饭盒底下刻下炭痕?”

苏浅浅心中猛地一紧,却没有立刻回答。

她知道,那细微痕迹早已被发现,只是秦如月选择在今日,撕下那层薄薄的遮羞布。

她缓缓抬头,声音嘶哑却清晰:“你想知道的,都在我之前写给你的一份草稿里。”

“只是你太贪了……太急了……”

“是吗?”秦如月冷笑,“我急?你若非暗中传出那些谎言,王恒的计划怎么会被北荒识破?”

她的目光宛若寒刃,“你以为哑嬷会保你?你以为你那点雕虫小技能瞒得过我?”

“苏浅浅,我今日,不打你,不骂你,只让你看清楚你自己是如何一寸寸走入死局的。”

话音落处,她拍掌,铜壁后突然亮起淡黄光芒,一道水影投下,竟是一段画面重现——

正是苏浅浅被送饭时的身影,被一丝不苟地记录了下来。

炭痕,藏食物残渣,藏水囊,甚至手中的那小小金属片,都无一遗漏。

苏浅浅脸色微变,心中却愈加沉静。她知道,这一局已走至最险之处,退无可退。

“你尽可以看,”她轻声道,“你把所有画面都拍下来,倒不如直接将我吊起来鞭一顿。”

“至少那样,我还能省点时间。”

秦如月起身,缓缓靠近,俯身贴近苏浅浅耳畔:“你以为你已经传出了全部信息?”

“我会让你知道——你说出去的每一个字,都将成为你朋友的催命符。”

苏浅浅猛地抬眼,目光如冰刀般直刺对方。

秦如月却微微一笑,转身缓缓离去,“从今夜起,你将在这里‘清静’几日。”

“若你还想有未来,不妨好好思量。”

门再次闭合,锁齿咬合声宛如铁爪扣住心头。

屋内只剩苏浅浅一人。

她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四周香烟的异动和头脑轻微的眩晕——

那香,果然不止熏香那么简单,必然掺了些能扰人神志的药粉。

但她的手,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指甲缝里,那枚极小的蜡丸,仍牢牢藏着。

她知道,下一步将是搏命的一局,而她没有任何可以依赖的援军,除了那枚还未送出的、沾着血的字条。

——

北荒·落鹰涧外缘,凌晨时分。

山风拂过雪岭,夜色幽寒,仿佛整片天地都被一层灰蓝色轻纱笼罩。

天地间无声无息,唯有风过松林的哗哗轻响,如鬼魅絮语。

前线哨塔上一点微弱的烛火燃着,透过高倍“暗夜镜”,周拓眼眸微敛,静静观察着山脚方向。

“确认了吗?”他低声问身侧的副将。

“是。”副将将一块半掌大小的铜板递上来,上面嵌着一层涂了“凝雾素”的玻璃片。

其上星星点点,浮现出几缕极淡的蓝白荧光。

“这是昨日凌晨,在二号哨外的废弃水源地附近检测到的。”

“初步判定,有外来部队或个体接近过。”

“是取水?”周拓眉微皱,眸色沉定,“还是……试图接触侦测粉?”

副将迟疑:“目前还不能确定,但痕迹很浅,应为小股人员,不排除是秦军哨探。”

“哨探?”周拓轻轻哂笑一声,“疫情成这样,还派哨探深入?”

“未免太急。”他转头望向远处。

那是一片被冰雪反复覆盖的低洼之地,原本是秦军旧时留下的一处浅井,去年秋冬以来早已弃用。

但两日前,北荒小队悄然潜入,将新制的“侦测粉”薄撒于水井石圈边缘、松土之间,并标记下暗号。

现在,那里竟果然起了变化。

“调飞羽二队,”他沉声吩咐,“不暴露,不接触,远距离追踪观察三日。一旦再现荧光反应,务必留下详细轨迹图。”

副将应下离去。

周拓立于塔楼之巅,目光如铁般望向远方夜色中秦境的方向。

风雪如絮,一时纷纷扬扬落于肩上,未及化水。

他轻轻拂去肩头积雪,自语般道:“果然开始动了……”

“不管是秦军还是王恒,想接触‘侦测粉’,总要付出代价。”

他的眼神微亮,转身入内。

厚重帘幕低垂,帐中一张长案上,摊开的是今日更新的北荒全域防御图。

每一笔、每一线都细致入微。

他缓缓执笔,在废弃水源地一处标上三道红圈,眼神微凝。

“宁帅……你留的这招棋,怕是要成了。”

——

京城·宁府西厢,薄暮之际。

病榻前香炉轻烟袅袅,宁无缺卧于锦被下,面色苍白如纸。

窗外雨雪初歇,天光微透,寒风却仍从门缝间潜入,逼得床头太医频频叮嘱侍从添炉加炭。

段震立于床前,身形笔挺,神色肃穆。他手中握着一封已摊开的呓语记录,眉头紧蹙。

“星藤……旧图……毁……”他低声复述。

“兄长……小心……身后……”

宁无缺这一夜的神智忽明忽暗,呓语不断。

初时太医只当是病中谵妄,但其中出现的字词。

竟与日前宁凡密信内容、甚至风引司捕捉到的情报有惊人吻合。

“段大人,”床前伺候的老仆低声道,“公子一直反复说‘勿信南来急报。”

“星藤图已有假’……还说什么‘青烟不起,必是有人妄图借火’……”

段震神情沉凝,半晌未语。

他对宁无缺的才识素来敬服,尤其在情报研判上,宁凡都要让他三分。

此刻他已模糊意识到,宁无缺恐怕早已察觉王恒布局中的更深暗手,只是病重未及告知。

他转身快步离去,吩咐:“加强宁府防守,尤其西厢,闲人一律不许靠近。”

“再请一位擅心理术的太医前来,或许能助公子清明片刻。”

他步履坚定,目光如电。

这一夜,京城各处皆无眠。

——

西境·秦军了望台。

寒风猎猎,斥候归来,满身尘雪。

蒙武披战袍立于崖上,背手而立,凝望着远方边线隐隐约约的光影。

“将军,北荒飞羽营似乎有调动。”斥候跪地禀告,“落鹰涧西侧,有兵力集结迹象,虽未发动攻势,但人数似乎不少。”

蒙武未回头,只是淡淡问:“粮仓与水源呢?”

“目前安全。已加派人手,重巡昼夜,未发现破坏痕迹。但传言——‘北荒用粉扰水’,已在几个营中流传。”

“流言不止。”蒙武低声一叹,眼神冷峻,“这场仗,从不是你死我活,而是尔虞我诈。”

他取下腰间酒囊,仰头灌了一口,眼底却无半分醉意。

“明日清晨,所有营将校集训。”他道,“我要他们亲眼看见,北荒怕了;我要他们明白,我们——还没输。”

他顿了顿,望着乌沉天际。

“但最重要的,是不要先输自自己人手里。”

风雪间,他声音低沉,却如铁石。

——

夜更深了,京城陷入一片死寂。

洗心苑中,铜炉香仍未熄,蓝烟宛若游丝。

在空中缭绕不散,似乎也在窥探这个困兽犹斗的囚笼之人。

苏浅浅靠在椅上,眼睫低垂,气息微弱。

但她的手指仍不动声色地挪动着——

那粒藏在指缝中的蜡丸,已被她用牙齿轻轻咬破。

一缕极微弱的味道悄然在她唇齿间溢出,随气息潜入体内——

这是她留的最后一道自救手段,蜡丸内藏着宁凡配制的“明神解”。

微量即可缓解数种熏毒之效,使心神稍清。

这解药,不足以令她完全清醒,却能在关键时刻——保持一瞬清明。

她缓缓睁开眼,望着铜炉上方半掩的墙缝。

那里,是她今日午后被带来时故意撒落灰痕的地方。

若哑嬷还活着,若有人仍在……那里,便是她唯一的信号点。

墙缝中似有微风鼓动,火光微颤,一丝极轻极淡的声响随风而来。

那是一道微不可察的破风声——极短极细,如蚊蝇振翅,又仿佛一线弦鸣划过。

苏浅浅心中一紧,立刻屏息,微微偏头。

“……啪。”

铜炉侧,一粒米粒大小的细物坠落无声,悄然落入她袖口。

她不动声色,指尖悄然一搓,将那物藏于掌心,稍稍一拧。

那是包着蜡纸的小木粒,内中藏纸细如丝线,仅容十余字。

苏浅浅掌心一热,心头却冷静至极。

这是哑嬷的暗信方式,来自牢狱之外的唯一回应。

她缓缓阖目,指尖微动,将纸条藏入袖口内侧的线缝——

那里早已被她预留了一道细线缝隙,藏纸不难,但要送出去,才是最难。

她需要一次被“例行审讯”移出的机会,也需要——一个接应者。

眼前的道路仍然漆黑,但这一线风动、一粒纸信,却仿佛在她心底点亮了一盏残灯。

——

与此同时,京城西厢之外。

哑嬷披着一身粗布灰袍,正悄然穿行于宁府后院地窖。

她身影驼背、步履缓慢,乍看不过是个庖房老妇。

可她每一步落脚,皆不偏不倚地避开夜巡侍卫动线,翻墙、避光、停步、再动,如同行走在刀锋之上。

她手中握着的,不是兵刃,不是密信,而是一根短短的银针。

针尾缠了红线——那是暗号信标,只需顺利回入宁府地炉烟道之中,便能借夜间升烟送达风引司东阁——

那里,有宁凡布下的最后一只“信鸦”。

她必须在天明之前完成这一趟。

她背影踽踽,脸色阴沉,眼中却没有半分犹疑。

——

北荒·乌山防线。

第三军团副统帅温则正持画笔伏案而绘。炉火摇曳,将他侧脸照得清冷峻厉。

他眼前展开的是一幅极为复杂的防御引诱图,中心有一处圈点标明:“废井”。

他将笔搁下,望向帐内守候已久的两人——

一人瘦高如竹,面无表情;一人短小精悍,满脸风霜。

“你们二人,各带三人,一日后潜入秦境第五区哨后,目标只有一个——引他们向‘假线’。”

“但记住,”他缓缓道,“如果三日后他们无人回头,我们——便出手截人。”

两人对视一眼,皆不言语,却一齐抱拳,低声应下。

“是。”

温则立于帐内,缓缓卷起图纸,目光远眺帐外风雪。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他轻声道,“若不能尽快接回她……宁帅也撑不了多久了。”

——

王恒府邸,书房夜灯如豆。

王恒负手而立,望着墙上精绘的北荒边线图,身旁是一人低声汇报:

“已潜入侦测区域。侦察兵未回,但粉反应确认有效。北荒应有所察觉。”

“很好。”王恒语气淡淡,轻抚案上虎符,“再给他们一点‘风声’,不动真兵。”

“我要让他们以为,我们只是在试探。”

他缓缓勾起嘴角。

“但真正的手——不在落鹰涧。”

他转头望向西北方向,目光如夜蛇般幽深阴冷。

“而在……星藤之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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