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子时将至】
夜雨初歇,乌云却未散尽。
京城像一头沉睡中的巨兽,街巷间一片死寂,只有偶尔的风卷过檐角。
带起湿冷的气流,灌入巡防营士兵的甲胄缝隙中,冰凉刺骨。
皇城南门,一队禁军全副披挂,甲光在火把下泛出深沉冷色。
金属相撞的声音沉稳有序,火光映照在每一张紧绷的面孔上,皆是肃杀与警觉。他们知道,今夜非同寻常。
而在皇宫角楼上,宁龙负手而立,身披一袭墨紫龙纹常服,衣襟在风中微微扬起。
他目光如鹰,穿透夜色凝望着王相府的方向,指节紧扣剑柄,未曾松开一瞬。
身后,段震无声而至,披风未脱,靴上还滴着水。
“启禀陛下,”段震低声禀道,“宁府、户部、工部等处已布防完毕,‘甲字预案’全部就绪。
巡防营与观星司暗桩已暗中锁定王恒余党几处可疑据点。”
宁龙微微颔首,嗓音冷峻如刃:“继续收紧包围。子时前一刻,准我亲自点将。”
段震一怔,正欲劝谏,宁龙已转身:“王恒既欲焚京陪葬,那便先看他点的柴够不够燎起这把火。”
就在这时,一道火光忽自东南方向冲天而起,如流星般刺破夜幕,继而是沉闷而厚重的轰鸣——
“轰——!”
震动了整个皇宫,也惊醒了沉睡的京城。
段震脸色微变:“是户部小仓!火油库!”
“下令,灭火组立刻前往,王恒动了!”宁龙声音不高,却如雷霆震落。
宫中钟鼓响起,城中烽火急传。
“传许成,带我剑令,调东城禁军、观星司全员,全城戒严——现在开始!”
【王恒府·人去楼空】
风卷破帘,王相府早已空无一人。
屋内还残留着焚烧未尽的竹简与纸张,空气中是焦糊混着檀香的诡异味道。
地上散落着半枚虎符,烛泪滴落,未干。
段震蹲下拾起其中一片残页,目光如电。
密信残页上隐隐可见“星黄”、“飞羽”、“秦策”几个字眼。
他面色阴沉如墨:“陛下,王恒这是……早准备好投奔秦策?”
一旁的影卫队长冷声补充:“据观星司线人称。”
“今夜申时后,王恒府有数辆无灯马车悄然离府,去向不明。”
“已有命令封锁城门,但未必赶得及。”
宁龙沉默片刻,道:“王恒疯了,但他还没疯到无的放矢。”
“若他真投秦——秦策必有所许。”
他转身望向南方天际,那是西境方向。
宁府外墙残留着斑驳血迹与断裂的箭矢。
雨水混着血迹,自青砖缝隙渗入地下,刺鼻又冰冷。
密室内,宁无缺身披素白长袍,倚坐在案前,额角渗着细汗。
“殿下,刺客已尽数清除。影卫有损伤三人,无大碍。”影卫首领轻声禀报。
宁无缺颔首:“苦你们了。”
他看向窗外隐隐的火光,喃喃低语:“这一局……王恒舍命而战,却败在父皇的冷刀之下。只是——此局背后的人,还未露面。”
他抬眸,眼中清明如水,却隐着幽深暗流:
“通知暗线,加紧查探。王恒所言‘旧图’与‘星藤’,我不信只是疯言。”
“明白。”
宁无缺望着窗外,那枚特制的烽火箭早已燃尽,但他的心火,却未熄。
【北荒·落鹰涧】
寒风依旧啸响,卷起地上尚未熄灭的焦草灰烬,飞扬如雪。
周拓跪蹲在一具焦黑的尸体旁,手中细细翻拣着一枚未爆的掌心雷。
那雷体已被火焰炙烤过半,陶壳裂开处微露出细小的金属机关与硝粉槽,构造精巧,却尚显粗糙。
他戴着皮手套的手指缓缓探入壳中,轻轻取出内部机簧,眉头微皱。
“装药不稳,机关略松。”他说,“若不是气温低得快,怕是连这一枚也爆了。”
旁边几名军械匠安静听着,不敢插话。
远处,飞羽营士卒已开始收整战场,将残破秦军铠甲堆入坑中,草草掩埋。
冷处理之下却有一种更压抑的肃杀。
“传我令,”周拓起身,眯眼望向秦军退去的方向。
“此涧封锁三日,任何人不得擅入。崖壁附近布设新‘雷’,若有秦探——不问由,杀。”
他转头看向副将,“那只‘耳朵’与哑雷,送出去了吗?”
“是,早晨已由飞隼送往天断关。”
“好。”周拓嘴角浮出一丝冷意,“蒙武若是识趣,便该知道:这不过是第一声雷。”
【天断关·北荒大帐】
烛光将沙盘投出重重叠叠的影子。
宁凡站在案前,指尖缓缓摩挲着那枚送回来的哑雷残体。
雷体已被剖解开来,一旁摆着几种样本残片与结构图,谢鸢与数名火器工匠正各执一角,记录分析。
“从构造上看,”谢鸢轻声道,“装药不足,但机关反应不错。若改为双簧触发,稳性可提三成。”
宁凡没有说话,他另一只手中,是几页刚送来的密信残页。
乃荀破小队从沈彦身上带回的初步抄录。
墨迹未干,血斑斑点点,宛如一个快要腐烂的心脏,在他掌心跳动。
“荀破何时能返?”他问。
“预计三日内至。”
“沈彦伤势如何?”
“箭伤加坠水,脾肾俱损。但火种未湿,血书未散。”
宁凡轻轻将血书置于案上,声音缓慢而冷静:
“接下来,叫工部与火坊连夜加班。掌心雷、掌心火、火油箭、定向陶雷,一件都不许停产。”
他眼神幽深:
“蒙武该退一步了……可秦策不会。”
他顿了顿,取出另一个封袋,递给谢鸢:
“这是你要的‘星黄藤’干粉样本。”
“加一组人手,做燃性试验,留意其对火油、引信、纸捻之影响。”
谢鸢挑眉:“这就是苏姑娘密信中提的‘扰火’之物?”
“她冒死传出此讯,不会无的放矢。”宁凡声音低哑,“若这东西真能扰乱引信,秦策会拼命找。”
他望向帐外,天际一线微亮,寒意逼人。
“我们也得先一步。”
【静思堂·大秦别苑】
石室内仍然阴冷,潮气仿佛从地缝中升起,一点点渗入骨髓。
苏浅浅蜷坐在石床一隅,身上薄毯早已湿透,发丝贴在脸颊,面色惨白。
她低头看着掌心那枚指甲盖大小的纸卷。
外层蜡壳已剥,内中只一行字,极细极密,用她自创的“临字诀”所书。
她只看了一眼,便闭上双目,轻轻吸气。
“听雪乌至,风引司动。”
这是她在入秦之后,亲手培养的一枚最深暗线所传讯息。
哑嬷并未说话,却将其送至她手中,意味着她已被说服、或已知大局将变。
“听雪乌”是她最早在北荒时以寄乌为名、布下的一支情报线。
专属“传风司”所用。若他们已至秦地,说明北荒已有所动作。
而“风引司动”——这是信号。
说明宁凡已知“星黄藤”之事,风引司已被激活,北荒将展开反制。
苏浅浅缓缓抬头,目光清明,唇边甚至浮出一丝苍白的微笑。
只一丝,却像寒冬里的一缕梅香,倔强、不屈。
她知道,静思堂只是秦策想拆她意志的第一步,但若宁凡已动,若听雪乌已至,她……还有机会。
【蛮荒王庭】
大帐之中灯火温暖,香雾氤氲,与外界风雪仿若隔绝。
尘妤披着一袭墨绿狐裘,正坐在榻上,听亲信汇报。
“西境鹰嘴崖已陷,秦军暂驻原地未动。”
“北荒落鹰涧爆发战斗,小股秦军轻骑溃败,据说死伤过半。”
“京城也乱了。”尘妤淡淡地说,抚掌细瓷茶盏。
她的指甲涂着深朱,杯沿一圈金描,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是。”亲信继续,“王恒失踪,传言疑似投秦。京师有‘火攻未遂’之祸,震动朝局。”
尘妤微笑,眸色如秋水波沉。
“嗯……这便是天时了。”
她合上茶盏,对左右吩咐:
“告诉‘赤环’,‘毒籽’可以种下。让我们的大秦朋友先尝尝。”
“另,备厚礼,以‘调停战乱、安抚流民’之名,遣使前往西境。”
“我要亲眼看看,秦策与蒙武……到底吞下了多少地盘,又噎住了多少刺。”
她抬起手腕,腕上是一圈淡金丝线编成的蛮族护符,光线下仿佛映出一枚隐秘的蛇形印痕。
“战争已至第二幕了。”
?
夜色未尽,风雪未歇,但各方棋子,已在落子。
这场风暴尚未过去,但风雷已回响——惊雷既起,必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