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氏家族酒庄的橡木大门上,铜制门环雕成葡萄串形状,轻轻一碰就发出醇厚的“咚”声。庄主卡洛斯·卡氏穿着刺绣马甲,雪白的胡须上还沾着晨露——他刚从葡萄园巡查回来。“欢迎来到南美最古老的酒庄,”他张开双臂,口音里带着西班牙后裔特有的卷舌音,“1883年,我曾祖父用三艘船从波尔多运来橡木桶和葡萄藤,当时这里还是片沙漠。”
凯伦盯着门廊下悬挂的老照片,黑白影像里的男人穿着灯笼裤,正指挥印第安人搬运木桶。“这裤子也太时髦了吧?”她戳着照片里的喇叭裤腿,“19世纪就有嘻哈风了?”
卡洛斯被逗得哈哈大笑:“那是法国酿酒师的工作服,裤腿宽大是为了方便在酒窖里深蹲。”他领着众人穿过种满迷迭香的庭院,“看这些百年橡木桶,法国橡木的纹理细,能让酒慢慢吸收香草味;美国橡木纹理粗,会带来椰子和丁香的香气。就像穿不同材质的衣服,酒会染上不同的‘味道’。”他敲了敲身旁的桶身,发出“空空”的闷响,“这个桶里正在陈酿的马尔贝克,已经睡了18个月,下个月就要装瓶了。”
塞西莉亚蹲下身,把土壤检测仪的探头插进木桶旁的泥土里。仪器屏幕上的数字跳了跳,稳定在“钾含量680mg\/kg”。“德国莱茵高产区的钾含量平均只有210mg\/kg,”她推了推眼镜,语气里难掩兴奋,“这种火山土富含矿物质,能让葡萄藤长出更坚韧的根——就像运动员吃高蛋白食物能练出肌肉。”她掏出密封袋,小心翼翼地装了点土样,“回去和柏林的土壤样本做对比,就能写出一篇完美的风土研究报告。”
凯伦早就盯上了旁边的葡萄压榨池,池底还残留着紫红色的葡萄汁。“光脚踩葡萄是不是在这儿?”她三下五除二踢掉运动鞋,袜子随手塞进塞西莉亚的帆布包,“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一群人边踩边唱歌,跟跳踢踏舞似的。”
“小心点,池底的木板被踩了百年,早就磨得溜光。”卡洛斯还没说完,凯伦果然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坐在池子里,紫红色的葡萄汁瞬间浸透了她的花衬衫。“哎哟喂!”她抹了把脸上的汁,舌头下意识地舔了舔,“甜的!比柏林啤酒厂的麦芽汁还甜!”
莱昂坐在池边的石阶上,速写本已经画下凯伦狼狈的瞬间。“葡萄皮里的花青素遇酸会变红,遇碱会变蓝,”他指着凯伦衬衫上深浅不一的色块,“你刚才坐的地方有石灰残留,所以那一块颜色发紫。就像佩加蒙博物馆的釉砖,化学成分决定了颜色变化。”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安第斯山脉,笔尖在纸上勾勒出雪山的轮廓,“把火山、葡萄园、雪山画在一起,才能体现门多萨的灵魂。”
离开卡氏酒庄,越野车沿着盘山公路向优克谷行驶。海拔表的数字不断攀升,从700米到1200米时,窗外的葡萄藤突然变了模样——藤蔓短而粗壮,叶片小得像指甲盖。“这是高海拔的生存智慧,”卡洛斯指着葡萄藤,“海拔每升高100米,温度下降0.6c,紫外线增强10%。葡萄藤为了防晒,叶片进化得小而厚,就像人在高原会穿长袖防晒衣。”
马克斯举着糖度计对着刚摘下的葡萄测量,镜片上的刻度显示“24°brix”。“柏林周边葡萄园的葡萄糖度通常在19到22之间,”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雪山的光,“这里的葡萄能积累更多糖分,是因为昼夜温差大——白天阳光强,光合作用疯狂产糖;晚上气温骤降到10c以下,呼吸作用几乎停止,就像给糖罐子盖了盖子,一点都不会浪费。”
佐伊蹲在葡萄藤旁,手指轻轻拨开叶片,露出藏在下面的紫红色果实。“每串葡萄都长得特别紧凑,”她数着果粒,“不像超市里的那么松散。”
“这是人工疏果的功劳,”卡洛斯解释道,“每串只留60到80粒,保证养分集中。19世纪时,疏果工人每天能挣5个比索,相当于当时普通工人两天的工资。但他们要跪着在葡萄园里挪动,很多人膝盖都落下病根。”他叹了口气,“现在用电动升降平台,不用再跪着干活了。”
凯伦突然指着远处山坡上的石头墙,那些用火山岩砌成的矮墙像迷宫一样环绕着葡萄藤。“这是用来挡风的?”她想起达特穆尔庄园的防风林,“跟咱们在英国看到的树篱作用一样?”
“不仅挡风,还能储热,”塞西莉亚用红外测温仪对着石墙照了照,屏幕显示“32c”,而旁边的空气温度是25c,“白天吸收阳光热量,晚上释放出来,能让葡萄园的温度提高3到5c。这种‘石墙微气候’技术,古罗马时期就有了,西班牙人把它带到了南美。就像给葡萄藤盖了层保暖被。”
中午时分,众人来到山谷里的家族小酒庄。女主人玛利亚正在用水泥发酵罐搅拌葡萄汁,灰色的罐壁上结着细密的水珠。“别小看这些水泥罐,”她用长柄木勺舀起紫红色的液体,阳光下能看到悬浮的果肉颗粒,“19世纪没有不锈钢设备,酿酒师发现水泥罐能让酒更贴近土壤的味道——因为水泥和火山土的矿物质成分相似。现在很多顶级酒庄还在沿用这种方法,就像吃手擀面比机器面有嚼劲。”
酿酒师胡安演示着“鸽笼式压榨机”的用法,这个木头做的设备像个巨大的鸟笼,葡萄放在里面,转动顶部的螺旋杆就能慢慢挤压。“第一次压榨叫‘自由汁’,最纯净,用来酿最贵的酒;第二次加压力榨的汁带点果皮味,用来酿普通酒;第三次压榨的汁单宁太重,只能用来做蒸馏酒。”他边说边让马克斯记录糖度变化,“看,第一次压榨的汁糖度是23,第二次就降到20了。”
马克斯的笔记本上已经画满了表格:“德国的压榨机大多是不锈钢的,强调无菌环境;这里更注重‘带点野性’的风味,允许少量酵母自然发酵。”他突然抬头,“就像柏林人喝啤酒喜欢加柠檬,阿根廷人喝葡萄酒喜欢带点自然的粗犷感。”
莱昂的速写本上,水泥发酵罐旁多了几个小人剪影——玛利亚在搅拌,胡安在操作压榨机,卡洛斯在品尝酒液。“这些设备虽然老,但比博物馆的文物更有生命力,”他笔尖不停,“它们还在工作,还在创造新的故事。”
夕阳西下时,众人坐在酒庄的露台上,面前摆着一排试酒杯。卡洛斯举起其中一杯深紫色的酒:“这是用海拔1500米的葡萄酿的马尔贝克,试试能不能尝出黑樱桃和紫罗兰的味道。”
凯伦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咂咂嘴:“嗯……有点像果汁兑了点酒精?”
塞西莉亚无奈地摇头:“品酒要先看颜色,再晃杯让香气释放出来,然后小口啜饮,让酒液铺满整个口腔。”她示范着晃杯的动作,酒液在杯壁上划出挂杯,“挂杯越慢,说明酒精度和糖分越高,就像蜂蜜比水更黏稠。”
莱昂小口抿了抿,突然眼睛一亮:“我尝到了巧克力味!还有点烟草味!”
“答对了!”卡洛斯拍手称赞,“高海拔葡萄园的葡萄成熟度高,会产生更多的酚类物质,带来这些复杂的风味。就像交响乐有多个声部,好酒也有多层味道。”
返程时,越野车沿着安第斯山脉的盘山公路行驶。凯伦把脚翘在车窗上,鞋上还沾着上午踩葡萄的紫红色汁液。“原来酿酒这么讲究,”她打了个饱嗝,酒气里带着黑樱桃的甜香,“比我想象的复杂多了,还以为就是把葡萄榨了汁发酵呢。”
“就像做面包要讲究发酵温度,酿酒的每个环节都藏着学问,”马克斯翻着笔记,“土壤、海拔、橡木桶、压榨方式……差一点味道就完全不同。”
佐伊望着窗外渐渐模糊的葡萄园,夕阳把葡萄藤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无数只手臂在向他们挥手。“这些葡萄藤扎根在火山土里,喝着雪山融水,晒着南半球的太阳,”她轻声说,“酿出来的酒,肯定藏着安第斯山的灵魂吧。”
卡洛斯回头笑了笑:“明天带你们去看葡萄藤如何过冬——我们会把藤蔓埋进土里,盖上石头,就像给它们盖被子。等明年春天再挖出来,它们会开出白色的小花,像雪落在绿色的地毯上。”
凯伦突然拍了下手:“我知道了!安第斯电影节放的那部《葡萄藤下的秘密》,肯定讲的是这些老葡萄藤的故事!说不定还有埋在土里过冬的秘密呢!”她的话让众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在山谷里回荡,惊起一群飞鸟,它们掠过雪山,消失在紫红色的晚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