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还没睡?”
秦朗推门进去,就见秦云璐正坐在案前,手里捧着本书,面前放着个早已凉透的茶盏。
“等你啊。”秦云璐合上书,起身时带起一阵香风,“汤喝了吗?厨房还温着,要不要再让小厨房热一碗?”
“不用,已经喝过了。”
秦朗在她对面坐下,见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这么晚了,女孩子家熬夜不好,快回去睡。”
“二哥,”
秦云璐却没动,反而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我刚才听下人们说,大哥今晚在母亲院里待到二更才走,好像在说幽州的事。”
秦朗端茶盏的手顿了顿。秦穆是侯府嫡长子,向来眼高于顶,对军务朝政却一窍不通,此刻突然关心起幽州,多半是王氏在背后撺掇。镇西侯常年驻守北疆,府中事务皆由王氏打理,她素来视秦朗为眼中钉,如今幽州之事牵扯甚广,怕是想借着秦穆的名义,从中分一杯羹。
“知道了。”
秦朗淡淡应了声,不想让秦云璐掺和进来。这侯府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还是离这些纷争远些好。
秦云璐却看穿了他的心思,轻轻叹了口气:“二哥,我知道你难。但你也别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若是……若是有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秦朗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心里一阵温热。这世间,真心待他的人不多,秦云璐便是其中一个。他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放心,二哥心里有数。快去睡吧,不然明日起不来,母亲又该说你了。”
秦云璐被他揉得一缩脖子,脸上泛起红晕,嘟囔了句“知道了”,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回头,小声道:“苏姐姐那边……你也别太急,相府规矩大,她怕是身不由己。”
秦朗一怔,随即点头:“我明白。”
秦云璐走后,屋里顿时安静下来。秦朗独坐案前,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思绪渐渐飘远。苏瑾雪会去望雪亭吗?他其实没抱太大希望。相府千金,一举一动皆在规矩之内,怎会轻易赴一个外男的约?他留下那半片琼花书签,不过是想给自己留个念想——扬州的日子,国子监的光阴,那些与苏瑾雪隔着人群遥遥相望的瞬间,终究是回不去了。
正怔忡间,院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李猛。他手里捧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碟小菜和一壶热酒。
“公子,张壮士说夜里天冷,让小的温壶酒给您暖暖身子。”
李猛将托盘放在案上,“他们三个都安置好了,东厢房收拾出来了,被褥都是新晒过的。”
秦朗看着托盘里的卤牛肉和酱鸭,忽然想起酒肆里赵虎拍着桌子喊“够意思”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了弯:“知道了。你也累了一天,回去歇着吧,明日卯时来寻我。”
李猛应了声,却没立刻走,迟疑了片刻,才低声道:“公子,府里的人……都在传您带了三个外人回来,怕是会传到夫人耳朵里去。”
秦朗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温热的酒,酒液入喉,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让他们传。有些事,迟早要让他们知道。”
李猛看着自家公子眼中的笃定,心里忽然安定下来。他跟着秦朗快十年了,从秦朗还是个在府里处处受气的少年,到如今能独当一面的朝廷命官,他最清楚,这位二公子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比谁都坚韧。
李猛走后,秦朗独自喝了几杯酒,酒意渐浓,却毫无睡意。他走到书架前,取下一个上了锁的木盒,打开,里面放着一叠信笺,都是苏瑾雪的字迹。大多是国子监时,他替苏晨转交的课业,偶尔也有几句闲聊,字迹娟秀,墨香清雅。
秦朗指尖抚过字迹,忽然想起秦云璐的话——苏瑾雪的母亲在为她寻勋贵人家的亲事。是啊,她是相府嫡女,未来的夫婿必然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公子,怎会是他这个侯府庶子?
他将字条放回木盒,锁好,转身走到案前,重新铺开宣纸。酒意让他的思路愈发清晰,之前困扰他的问题渐渐有了头绪:张龙沉稳,可统筹全局;赵虎勇猛,适合盯梢探查;马汉心细,能处理文书密报。三人各有所长,正好能补李猛的不足。
“幽州陈珩归顺,需派人暗中保护其家眷,防陈靖灭口……”
“陈武陈烈抵京,应派人盯梢,查清其与朝中何人往来……”
“平泉关粮草被扣,马汉可去查户部账目,张龙去军中打探消息……”
“陈靖暗线……需从长计议,不可打草惊蛇……”
秦朗一笔一划地写着,墨迹在纸上流淌,仿佛在勾勒一张无形的网。这张网里,有朝堂的波谲云诡,有军中的暗流涌动,也有他与苏瑾雪之间,那道看不见却跨不过的鸿沟。
写到一半,他忽然停笔。望雪亭的邀约是今日酉时送出的,若苏瑾雪要赴约,明日辰时必会到。他该去吗?去了又能说什么?说他如今深陷泥潭,前途未卜?还是说,他其实早就对她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秦朗揉了揉眉心,将笔搁在笔山上。罢了,去看看吧。哪怕只是远远看她一眼,也算不负扬州的那一场琼花雨。
次日天未亮,秦朗便起身了。推开院门,晨光熹微。张龙三人已经在院外等候,个个精神抖擞,想来是歇好了。
“公子。”
张龙上前一步,递上一个布包,“这是昨日在酒肆外买的早点,热乎的。”
秦朗接过布包,里面是几个白面馒头和一碟酱菜,还带着余温。他心里一暖,刚要说话,就见李猛匆匆跑来,脸色有些发白。
“公子,不好了!”
李猛喘着气,声音都在发颤,“陈珩的母亲……昨夜在驿馆突发恶疾,怕是不行了!”
秦朗心头一沉。陈珩归顺是板上钉钉的事,此刻他母亲出事,时机未免太巧了。
“走!”
秦朗将布包塞给秦云璐派来的侍女,转身就往外走,“张龙,你去备车,赵虎跟我去驿馆,马汉,你立刻去查驿馆的医官是谁,最近与哪些人有往来!”
三人对视一眼,立刻行动起来。晨光中的侯府,朱门紧闭,谁也不知道,一场无声的较量,已在这京城悄然拉开序幕。而秦朗并不知道,此刻相府的角门内,一个穿着素色衣裙的少女正站在廊下,手里捏着半片琼花书签,犹豫不决。望雪亭的邀约,她终究是记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