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么?”
撸完串后,江单阙又跟着两人返回了租房里,许是担心这俩人,一个是女儿身,一个是病秧子,因此一路护送。
“你还有事么?要是有事,就忙自己的去吧,反正有姐姐照顾,我不需要有人陪的。”
前脚才刚进门,易安后脚却直接将江单阙给赶了出来,请他吃了闭门羹。
面对他的这个问题,易安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更准确来说,是感到别扭。
自己并非真正的触碰死亡,只是在冥滩上徘徊了一圈,感受到死亡的气息,若真有什么未尽之愿,以后交由“谈曌”也能完成,如要问及只有“谈易安”才能完成的事情,告诉他也无济于事,多增加一个人和自己一块烦恼罢了。
“那将来……你打算如何安置雨疏?”
江单阙知道自己问了兴许也是白问,要么过继给这位谈曌堂姐,要么重新归给他那位姨妈,总之轮不到自己瞎操心。
只不过,门后的易安却给出了一个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答案:“这段时间……雨疏或许还要麻烦你了,姐姐得照顾我,无暇顾忌雨疏,虽然我另有伙伴在照顾她,但倘若她向你问及,还望你对她保密,和平常一样,带她去展馆玩玩,经费我出。”
“可更远以后的将来呢?你打算向她瞒到什么时候?”
“这便不劳烦你操心了……相比较我,雨疏更亲姐姐,接受起来她毫无心理压力。死亡这个话题,对她这个年龄而言,还是太过沉重了,等日后时机成熟,她自会知晓。”
门外逐渐安静了下来。
“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么?”
“没什么问题了,要帮助随时叫我。”
“嗯……”
脚步声渐渐远去,汽车的引擎声响起,又再度远去,易安这才松了口气。
易安也不太明白,父母与江家只是寻常的商业往来,自己却为何会与他结下如此深厚的友谊。
在那个一包辣条只要五毛钱的年代,两人只有一个包子,而他却可以掰半个给自己,似乎没有什么理由,从自己有记忆起便是这样,在那座宅邸里。
江家离自己家并不远,走一段路就能到,自己小时候身体就不太好,印象里,母亲总会在自己身上用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想来喜欢安静的性格便是在那时候养成的。
住宅区的其他小孩在到处乱跑踢球的时候,自己要么是坐在琴凳上看着窗外,要么便是在天晴的时候坐在阳台上看天空。
比天空更远的存在是什么?不知道,它和宅邸之外的世界一样遥远,天外会不会有陨石砸下来不知道,但院外绝对会有足球踢进来。
两人的交情,始于一段没礼貌的意外,其实也不能算意外,毕竟无数次偶然下,便绝对会催生出必然,他三天两头踢坏别人家的玻璃,主打的就是一个“远近闻名”,那么会踢坏自家的玻璃,似乎也就是时间问题了。
易安对江单阙的第一印象,便是这家伙极其的粗鲁且没礼貌,事实证明易安的预感都不能叫预感,得被称之为预言了,这家伙这辈子的确会是个极其粗鲁且没礼貌的人,兴趣爱好或许多变,唯有粗鲁一以贯之。
但就是这样一个粗鲁的家伙,粗鲁的一脚踢开了自己家的玻璃窗,踢开了和天穹一样遥远的世界,成为了自己童年唯一的玩伴。
以理性角度而论,自己和他的友谊,其实只是一种利益交换,一种……始于半包辣条的交易。
自己在他身上能看到不同于“室内派”的东西,而他在自己身上,也能获得一些在家里找不到的归属感,因为江家的家庭关系,俨然就是一部狗血的家庭伦理剧,明明也没多少家产可争,族小屁事多。
后来,那半包辣条,便是自己生活中唯一的调味料,因为待在那座宅邸里,等待自己的,只有馒头大的拳头,和拳头大的馒头。
再后来,自己逃离了那里,带着雨疏一起,在自己无依无靠的时候,是他给自己送了一袋零食和一床被褥,在江家偷偷寄宿过一段时间,只是后来因为江家人不想搅入自己的家事,单阙他母亲便借彼时身为少年的江单阙之手,给自己在外租了个单间,并且垫了几年的房租,并且之后也常常用相同的方式资助自己跟雨疏的生活。
当时的自己肯定不知道,只是对江单阙感激涕零,诚然,这份情的确是真的,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哪来的那么多零用钱,还能有人以法人身份拟定租赁合同,这才是后来的自己才发觉的背后真相。
所以,自己对单阙好,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在他这一个人身上,承担了自己的两份感激,这份友谊太过沉重,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将其单方面的弃置,哪怕死亡也无法阻隔。
“南柯,我好害怕……”
江单阙离去后,易安独自窝在角落,一人咀嚼着这份恩情,剖析着这段友谊,思考着短时间内偿还债业的一切方式。
“我好害怕,等我身死之后,一切都烟消云散,而我又如何向所有人证明,我就是谈易安?我好害怕……这世上唯二值得我记挂的人,都会因此而失望……”
南柯只是保持沉默,不知该如何回答,事实上,凭南柯的人生阅历,哪怕向易安做出任何劝谏,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一刻,易安终于明白,为何有那么多赤子登上天台后,又再次退了回来,或许在自己压力最大时,也曾无数次这般想过。
人从来……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活。
只是易安不知道的,他的这一份愧疚,其实也是一种被扭曲的、对于自己有生养之恩的人的愧疚,当父母的位置在人生中有所空缺,这份情感,便会自然而然的进行顺位。
当死亡成了唯一的答案,最先想起最对不起的,便是于自己有生养之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