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嬷嬷的手段的确高绝,仅仅两年的时间,就将他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变成了如今手眼通天,权柄威严的唯一的亲王殿下,
其他的皇子,残废的残废,自戕的自戕,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
下场最好的,竟然是个先天不足的幼儿,
他的五皇弟,从他还是个不受宠爱的皇子的时候,就一直对他颇为关照,
不仅在尚书房的时候偷偷带点心给他吃,还在他学不明白的时候,给他私下讲解其中的经义典籍,
甚至于他的母妃,虽然位份不高,但人却一直不错,作为后妃不争不抢却心善,对他们姐弟也是颇为关注,不仅偶尔接济他们,还对她姐姐有些女儿家的教导,
可以说,五皇弟的母妃,对他姐姐也充当的母亲的作用,
而就是这样的母子俩,他小时候一定想要报答的两个人,却在他有了权势之后,让他们被伤害到了这样的地步。
从马上滚落,摔断双腿,不良于行,日后的生活起居,都需要下人帮扶,
这让他那个原本性格温润开朗,热心助人的五皇弟,又该如何是好,
又让他日后该怎么面对,小时候给他和姐姐偷偷塞银子,送火炭吃食,棉花被褥的五皇子生母?
亲王殿下头一次感觉心中苦闷无比,头一次对自己走的这条路开始了反省和犹豫。
大嬷嬷看出了亲王殿下的踟蹰,眨了眨眼,嘴里的话一如既往的凉薄。
“亲王殿下何必如此忧虑?对比其他的诸位皇子郡王,五皇子阁下的下场已然是最好的了,虽说落下了残疾,但是等到亲王殿下继位,日后让他留在宫里,请人好生照料着也就罢了,老奴知道亲王殿下同五皇子阁下的关系亲厚,他的生母良嫔,老奴也从未做些什么,不过是些不良于行的毛病,有下人伺候,想来也是无碍的,至少……”
大嬷嬷古怪的哼笑了一声,
“至少性命无虞,难道不是吗,亲王殿下。”
亲王殿下只觉得大嬷嬷有些疯魔了,他瞪着眼睛看着这个已经有些逐渐老态,面上皱纹一天比一天深沉的老嬷嬷,他沉声问道,
“性命无虞就够了吗?若是本王让嬷嬷你也受一受我五皇弟的苦,大嬷嬷难道也是这样的说辞吗?无所谓?还是会哭着喊着求本王放过你?”
他似乎是真的有些被气急了,一时之间也不在乎面前这个大嬷嬷,是一路帮着他走到今天的人,
但是还好,大嬷嬷活了这么多的春秋岁月,一切该看过的都体验过了,也并不觉得亲王殿下的这段情绪有什么不对,只是略微福了福身,
“若是亲王殿下有需要,老奴就算是死也未尝不可,只是老奴有一个请求,”
亲王殿下还以为大嬷嬷也要说什么要求,求什么东西,或者什么恩典,
但是没想到,大嬷嬷只是轻轻道,
“老奴死不足惜,只愿这点头脑能助亲王殿下登基,若是殿下得登大宝,到时候殿下怎么处置老奴都绝无怨言。”
亲王殿下觉得有些诡谲,他到今天也不知道这个父王身边的大嬷嬷,为什么这么苦心孤诣的要帮他当上国君,
明明宫里还有那么多更合适的皇子人选,她却偏偏看中了他这个,天赋一般,心性更是不够冷漠残忍,不是特别配得上皇位的一个皇子?
他原本以为,大嬷嬷是想找一个方便控制的傀儡皇帝,来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比如等他登上皇位之后,看在小时候的照顾和一路的扶持上,要求给大嬷嬷一些更加超脱的地位和厚待,
但是看着现在的情况,大嬷嬷丝毫没有为她自己未来的打算筹谋,更是说出了只要他登基之后,哪怕直接将她赐死也绝无怨言的话,
这让亲王殿下一时之间有些语塞,过去的那些推论,全都成了废纸。
他有些颓丧的摆了摆手,让还在行礼的大嬷嬷起来,
她年岁的确是日渐大了,前两年还不觉得,而今看着,大概是多有费尽心机的原因,看着倒是越发的年纪大了,头上的发丝,开始越来越白的速度更快,
好像一夜之间,就从原本还算乌黑,变成了花白起来了。
大嬷嬷顿了顿,“多谢亲王殿下恩德。”
没等亲王殿下让她离开,大嬷嬷好像看不出对方的情绪并不算好的样子,直接又开始了下一项的汇报,
她从手中拿出来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放到了亲王殿下的书桌上,
“亲王殿下,如今国君的病情日渐加重,这是老奴特意托人从宫外收集而来的药物,据说有稳定病情的效果,只不过……”
亲王殿下的目光一下子幽深了起来,他直直的盯着大嬷嬷的脸,却仍旧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波动。
东犹国君似乎是从某一天突然开始身子孱弱起来的,也许是一天他在跟后宫的美人嬉戏玩闹的时候,从嘴里突然咳出了一口血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原本雷打不动的一个月要宿在后妃那里二十天,到后来连起床都有些困难,这其中的辛酸苦楚,劳心劳力,只有亲王殿下跟后面不动声色的大嬷嬷知道,
但是,
东犹国君的身子差归差,也只是让他精力不济,十分困乏,手脚无力,没办法提起精力处理政事国务罢了,
而理所当然的,这些事就被位份最高的亲王殿下接手,开始上手学习跟处理了,
但就算这样,东犹国君有着太医院的兢兢业业的救治和治疗吊着命,一时之间当然也是性命无虞的,
而如今,
亲王殿下把目光从大嬷嬷的脸上转移到了她放下的小白瓷瓶上,一双僵硬的眼睛,变得有些凝固,
他张了张嘴,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或者说,代表着什么,
大嬷嬷也许是看出了亲王殿下的挣扎跟犹豫,但现在却一个字也没有多说,
她不必劝,这是一定要进行的流程,
亲王殿下已经走这条路两年,艰难险阻都已经体验的清清楚楚,而今,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
大嬷嬷教导他多年,自然也有这样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