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朕与你父亲关系很好,太后势力太盛,就连先皇也要忌惮三分,可宣王暴虐无能,根本不适合做皇帝。朕的母后乃是清流世家,没有什么势力,在朕十岁那年就被太后害死,朕的母后死后,先太后就自然而然地做了皇后。她视朕这个太子为眼中钉,一直想找机会杀了朕,可朕被先皇保护得太好了,她一直找不到机会动手。”
“……”
“朕与你父亲就是相识于十岁那年,他曾是朕的伴读。那么多的伴读里,朕唯独与他和王志投缘,常留他们在东宫夜谈。但是,但凡有人多跟朕说几句话,就会被先皇过问,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愿意跟朕说话了。朕知先皇是为了保护朕,但朕真的太孤单了,是以经常向他们二人倾诉。”
“你祖父与王志的父亲都是不站党派,只忠于先皇的纯臣,先皇对他们自是放心的。先太后那时候忙着扩张自己的势力,也没有精力对付自己,那几年朕变得开朗了许多。”
“……”
“十八岁那年,你父亲中了榜眼,王志也因为医术精湛进了御医院,朕又回到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时候。先皇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他也如同自己这般给后面的皇帝铺路。他给朕选了几个妃子,都是忠臣之后,他也如朕这般,急切地想要诞下新一任储君。你不知道,先皇这一生共有八子,可到朕登基的时候,只留下了三个,他的内心是很慌乱的。太后的父亲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大将军,母亲是富可敌国的世族贵女,有钱有权,势力早就深入了朝堂各处。”
徐言看他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自己拉过旁边的圈椅自行坐了下去。
“在先皇的庇佑下,朕也算轻松一些,可渐渐的问题出现了,进宫六个妃嫔,整整一年的时间竟无一人有孕,原本朕还以为是时间太短,直到那一日,朕听说淑妃的儿子溺水死了,到那时候,已经死了五个皇子了,朕和先皇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立刻召来王志秘密诊脉,才发现自己近一年的时间,日日都在喝伤身子的慢性毒药,久而久之,自然无法诞下子嗣。”
“可您还是生了昭阳。”
听到这话皇帝苦笑了两声,又道。
“先皇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德妃趁他还活着,给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如今的蔺王讨了封地,预备即刻就带人前往,先太后因此暂且放过了他。可朕没有生母,没人替朕谋划,先皇始终不愿意把江山交给宣王,他趁着自己还没死,直接下了退位诏书,朕就是这样,匆匆忙忙地被推上了帝王的宝座。”
“但也避免了一场宫便。”
“是,朕知道,先太后那时候已经做了万全准备,预备在先皇驾崩时改圣旨,让自己的儿子能名正言顺地登上帝王宝座,却被先皇打了个措手不及。所以她恨呀,恨得牙痒痒,在先皇退位一个月后就杀了先皇。”
徐言都能想到皇帝当时的处境,身边没有一个能信赖的人,有的全是眼线。
“您当时肯定很绝望。”
皇帝望着徐言那张平静的脸,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远比昭阳绝望得多。朕就想着,有生之年替先皇守好这个江山就好了,等到快要死了的时候再在宗室里找一个孩子过继。所以朕一登基就养战马,降赋税,重科举,忙得焦头烂额,难得空闲的时候也是出宫去找你的父亲,也是在那个时候,朕遇到了妍儿。”
一提起妍妃,他的神色都变得柔和了不少。
“她文采不输男儿,性格比你父亲还要刚强,朕被她的善良与正义深深的吸引着,她也爱慕朕,想替朕分忧,想进宫来陪朕。可朕不敢呀,朕害怕,害怕她进宫会被先太后杀害,朕严厉地拒绝了她。没想到过几日她给朕写了一封绝情信就假死了。”
“她信中说了什么?”
“她说她要游历山河,抚慰心中的情伤。可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她就出现在了西北,那是朕建的马场,养了上万匹战马,里面却掺进了太后的细作,致使战马无端病死,朕正在想法子解决,突然听到她在那里,吓得连夜出了应天,朕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快一些,再快一些,一定要痛骂她一顿,将她赶得远远的,可当真看到她一身男装,贴着络腮胡给病马喂药时,心里那股子气又消散了,她潜伏了三个月,治好了大半病马,早就疲惫不堪,却在看到朕的那一刻毫不犹豫地奔了过来,将她抱在怀里的那一刻,朕就知道自己再也放不开了。”
“朕趁机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清除了马场的奸细,再带着她一路游山玩水,难得地放松了一下,那是朕几十年里过得最幸福的时刻,大概也是老天垂怜,妍儿有了身孕,朕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孩子。”
“回宫后太后更加忌惮我,每次请安时朕喝的茶,闻的熏香全都有毒,朕一边应付,一边与你父亲暗中收集她的罪证,以玉石为幌子,暗中传递。就在罪证越来越充分的时候,不知怎的就惊动了太后。那几日朕突然生了重病无法起床,也是在那几日,你父亲通敌叛国的消息穿进了宫,你小姑姑,在时家满门屠杀的那一日惊动了胎气提前生产,生完后因为悲痛不已引发了血崩,朕甚至来不及看她最后一眼,她就撒手而去。她的贴身丫鬟,当时的桂嬷嬷趁着先太后专注在时家时向朕传递信息。朕当时拼着半口气将昭阳抱进了明政殿,而妍儿,朕甚至来不及踏进内殿去看她一眼。”
皇帝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他应当是很后悔的,但当时情况紧急,根本由不得他犹豫。
“朕刚回到明政殿就听说太后差人将紫薇宫翻了个遍,不知在找什么东西,而妍儿的尸体就那样冰冰冷冷的躺在床上,朕傍晚再去看的时候,身上的血都已经干了。”
徐言隐约听到呜咽声,顶天立地的君王此刻竟然哭得像个孩童,想必是真的痛彻心扉吧,徐言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反握住他的手。
“他们都不会怪您的,至少您真的将这江山治理得很好,至少先太后的势力被您慢慢清除了。”
一听到先太后,皇帝眼里的恨意就如同燃烧的火种,从眼眶中崩裂而出。
“朕终于找到了机会,那日她罕见的一人留在慈安宫,朕生生掐死了她,又将她吊在了房梁上。”
徐言大概能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冷静地问道。
“陛下可知太后在找什么?”
皇帝看着他沉默不语,徐言拿出昭阳的玉,皇帝看着洁白的玉道。
“就是在找这个,这对白玉一个在你父亲那里,一个在妍妃那里,那一日,你父亲传了最后一次信,你手中的这块玉,是你父亲的。”
徐言将这块玉紧紧捏在手心里。
“陛下可查到了什么?太后与宣王一党的证据呢?”
皇帝面露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查证据的下落,却始终没能找到。”
徐言将玉石下面的瑞香花图案放到皇帝面前,皇帝皱眉道。
“这个图案,以前在紫薇宫倒是常看到过,妍儿最喜欢瑞香花,时不时地就会画来欣赏。”
徐言收回白玉,道。
“臣回时府找过了,没有这样的图案,现在只有一个地方可能会找到线索。”
“紫薇宫?可紫薇宫朕已经找过很多遍了,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让臣再去找找吧。不能让我时家一直蒙冤。”
皇帝看了看他坚定的眼神,点头道。
“去吧,你父亲是个好人,不能让他受冤,朕这么多年都在找证据替他翻案,却无所获,如今由你接手也是好的。”
他想了想又问道。
“昭阳呢?她知道吗?”
徐言掏出手帕擦干他眼底的泪水,道。
“她现在身子重,要忧心的事情也很多,臣暂且还未告诉她。”
一想起昭阳已经怀有身孕,皇帝又想起以前与时渊的承诺,苦笑道。
“朕当初还与你父亲约定,等朕生个公主一定让他的儿子做驸马。如今你虽然……但算是完成了当初的约定。”
徐言慢慢站直身子,朝皇帝微笑着道。
“陛下也不必觉得遗憾,昭阳肚子里面的孩子,就是我的。”
“什么?!”
皇帝惊叹一声,又忍不住剧烈咳嗽。
“你说,昭阳腹中的骨肉,是你的?”
徐言知道他在忌惮什么,道。
“您不必担心,我一定不会背叛昭阳,更不会越过昭阳。”
说完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转身退下。
皇帝望着床顶笑的身体震动不已。
“时家有后时家有后,朕终于有脸下去见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