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师对张煌言的“赐婚”旨意下达之后,相关的准备工作便立刻紧锣密鼓地展开了。其中一项重要的任务,便是派人前往张煌言的家乡——浙江鄞县,将其父母家人,以皇亲国戚的礼遇,接入京城,等待未来的皇家婚礼。
这个任务,崇祯皇帝并未交给外臣或是普通的内侍,而是亲自指派给了当朝的驸马都尉——巩永固。
巩永固接到这个旨意时,心中是颇有几分复杂的。身为皇帝的姐夫,他的身份尊贵,但自崇祯登基以来,尤其是在近期皇帝大权独揽、手段酷烈之后,他这种外戚的地位,其实颇为尴尬,既无实权,也常感伴君如伴虎。如今皇帝竟将迎接未来新驸马家人的任务交给自己,还拨付了一队京营的精锐骑兵护送,这究竟是信任?是试探?还是……仅仅是找个由头将自己打发出京?他一时也摸不准。
在东暖阁接受任务时,崇祯皇帝的态度倒是颇为“温和”,只是反复叮嘱他:“驸马此行,代表的是皇家颜面,务必将张爱卿家人妥善接入京中,不可有丝毫怠慢。另外,” 皇帝的语气似乎随意,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南下路途遥远,地方官场复杂,驸马需得谨言慎行,尤其要警惕那些地方武官的刻意拉拢和腐蚀!若有不法情事,当立刻密奏于朕!”
巩永固连忙躬身领命,心中却是一凛。看来,陛下对自己此行,似乎……并不完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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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别了皇帝,巩永固不敢耽搁,立刻点齐了随行的京营骑兵,护送着预备的礼物和仪仗,浩浩荡荡地启程南下。
一路行来,倒也还算顺利。只是当队伍进入山东地界,途经武定州时,却受到了超乎寻常的、极其隆重的接待!
武定州副总兵邱磊,这位在之前清剿刘泽清之乱中立下功劳、颇受朝廷关注的地方将领,竟亲自率领着麾下文武官员,出城十里相迎!其礼数之周全,言辞之恭敬,简直是把巩永固这位驸马爷,当作了真正的钦差大臣来对待!
进入武定州城,邱磊更是立刻设下盛大的宴席,为巩永固及其随行将士“接风洗尘”。
宴席之上,巩永固坐在主位,看着周围那些对自己毕恭毕敬、阿谀奉承的地方官员和将领,心中那份久在京师、身处权力边缘的压抑感,顿时消散了不少。尤其是当他看到邱磊麾下的山东兵,虽然也算强悍,但无论装备还是队列的整肃程度,都明显不如自己带来的这支经过整训、换装了新式兵甲的京营骑兵时,一种优越感和自信心,更是油然而生。他感觉自己这位当朝驸马,似乎也并非全无分量。久违的飘飘然之感,让他渐渐放松了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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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气氛正酣。武定州的知州,一个看起来精明伶俐的中年文官,端着酒杯凑到巩永固身边,借着敬酒的机会,貌似随意地问道:“驸马爷,下官久居地方,孤陋寡闻。听闻京师近来变化巨大,陛下整顿军务,将京营、团营都改编成了什么‘京军’、‘城防军’?不知……这其中有何章程?将来这兵权调配,又是由哪几位大人说了算呢?” 他看似好奇,实则是在小心翼翼地套问京师军政改革的内幕。
巩永固此刻已是几杯烈酒下肚,加之被众人吹捧得有些微醺,又想在这些“地方土包子”面前显示一下自己“京中权贵”的身份和见识,便没有多想,略带几分得意地说道:“呵呵,这位大人倒是消息灵通。陛下圣明,确已将京营、团营及腾骧四卫等,统一整编为‘京军’,下设禁军与城防军。禁军嘛,自然是由内厂方公公节制,护卫宫禁。至于城防军,则由英国公张大人总领,新建伯王大人、卫孝伯周大人等人协理……” 他将自己所知的一些关于京军改编的内幕和高层人事任命安排,不经意间便透露了出去。
坐在旁边的邱磊,看似在与他人说笑,实则耳朵一直竖着,听到巩永固这番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他随即也端起酒杯,向巩永固敬酒,顺势“大吐苦水”:“哎呀!驸马爷!您是不知道啊!我们这些地方上的武将,命苦啊!就说上次平定刘泽清那厮吧,我等也是提着脑袋跟着朝廷大军冲锋陷阵,好不容易才除了此獠!可到头来呢?京营的董琦因功晋升,兖州的牟文绶更是直接当了山东总兵!我等……却连个像样的封赏都未曾见到!这……这朝廷用人,是否也有些……” 他故意唉声叹气,抱怨朝廷封赏不公,似在寻求巩永固的“共鸣”。
巩永固听着,虽然觉得邱磊等人抱怨有理,但也并未深想其中用意,只是敷衍地说了几句“朝廷自有考量”、“诸位将军的功劳陛下定然看在眼里”之类的场面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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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就在巩永固准备启程继续南下之时,邱磊却又“盛情”邀请他前往自己的“副元帅府”用早茶。
巩永固不好推辞,便随之前往。刚一落座,便见一名穿着巡检服饰、自称姓张的地方小官,带着几名仆役,抬着几个沉甸甸的大箱子走了进来。
“驸马爷!” 那张巡检满脸堆笑地跪倒在地,“听闻驸马爷路过武定,下官等未能及时备上厚礼,实乃惶恐!此乃本地出产的一点微薄心意,有几块不成材的狗头金,几件粗陋的银器玉石,还有些许皮毛土产,不成敬意!还请驸马爷……务必笑纳!日后若有用得着下官之处,下官定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着,他示意仆役将箱子打开,只见里面金光闪闪,银光耀眼,珠光宝气,晃得人眼晕!
巩永固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虽是皇亲国戚,但俸禄有限,平日里用度也并不算奢靡。眼前这几大箱金银财宝,其价值之巨,恐怕远超他数年的俸禄!一瞬间,他只觉得心跳加速,口干舌燥!皇帝临行前的警告,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的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贪婪和意动!
那张巡检是何等精明之人?一见巩永固的神情,便知有戏!他立刻又凑近一步,低声道:“驸马爷放心!此事天知地知!您此去江南路途遥远,花费甚巨,这些……权当为您路上使用!日后您若有任何吩咐,或是需途经此地,只需派人知会一声,下官等定为您办得妥妥帖帖!一切……都由下官代劳!”
这番话,既是贿赂,也是一种变相的拉拢和效忠!巩永固的心,彻底动摇了!他那久处权力边缘而受伤的自尊心,在地方官员如此“敬重”和巨额财富的冲击下,迅速膨胀起来。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默许了下人将那几箱“薄礼”收下。
他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道,自己这看似风光的南下之行,从踏入武定州的那一刻起,便已悄然滑入了权力与金钱编织的泥潭之中。而远在京师的崇祯皇帝,对他这位驸马姐夫的信任,又能维持多久呢?一个巨大的隐患,已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