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煌言用那把军中制式的二石弓,轻描淡写地连发两箭,精准地射中百步之外草人靶子的头颅时,整个御花园的射圃周围,响起了一片由衷的赞叹和喝彩!
就连一直侍立在崇祯皇帝身旁的方正化,也不由得暗暗点头。这位张举人,不仅胆识过人,臂力惊人,这箭术更是精准狠辣!确实是文武双全,非同凡响!
而在侧殿阁楼之上,透过窗纱观望的长平公主朱媺娖,更是看得一双美目异彩连连。方才张煌言从容试弓、直言不讳、再到此刻挽弓射箭、英姿勃发的模样,与她印象中那些只知吟诗作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或是那个被父皇废黜婚约的、只懂风流浮夸的周世显,形成了何其鲜明、何其强烈的对比!一种莫名的、带着少女好奇与钦佩的情愫,在她心中悄然滋生。她不由得轻轻咬住了嘴唇,脸颊也微微泛红。旁边的司礼太监察言观色,立刻凑趣地又将张煌言的“文武双全”大大夸赞了一番,听得公主更是心头小鹿乱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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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崇祯皇帝处理完紧急政务后,特意来到了坤宁宫。他屏退左右,只留下皇后一人。
“梓童,” 他拉着皇后的手,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今日朕考校了那位浙江来的张煌言张举人……” 他将白日里试射弓箭的经过,以及张煌言的表现,都细细说给了皇后听。
“……依朕看,此子文武兼备,性情耿直,且忠勇可嘉,年纪也与阿九相当。朕意已决,便选他为长平的驸马,你看如何?” 他虽是询问,但语气中已是十分笃定。
周皇后听闻张煌言竟能开三石强弓,箭术又如此精湛,也是颇为惊讶,随即想到女儿白日里回来后那略显娇羞的神态,心中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她温柔一笑道:“陛下慧眼识珠,选中的人,自然是极好的。臣妾只盼阿九将来能夫妻和睦,平安顺遂,便心满意足了。”
“好!” 得到皇后的支持,崇祯心中大定!“既然如此,此事便定了!”
他当即唤来心腹太监,下达了一连串的旨意:
“传旨!命驸马都尉巩永固,即刻备下程仪,亲自前往浙江鄞县,将新选驸马张煌言之父母家人,以皇亲之礼,妥善接入京师!”
“传旨!东厂提督王承恩,立刻开始筹建长平公主府邸!所有规制用度,皆按大明公主出降之最高规格办理!不得有丝毫怠慢!礼部同步准备婚仪事宜!”
“方正化!” 他又唤来内厂提督,“你明日亲自去一趟周家(周世显家),不必明说废黜婚约之事,但要将陛下已为长平公主另选驸马、不日即将完婚的消息,‘透露’给他们听!让他们……好自为之!” 他要用这种方式,既是通知,也是警告,让周家彻底断了念想,莫要再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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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南城乌龙巷,张煌言的小院。
张煌言一夜未眠,昨日面圣的场景,皇帝的考校与赏识,依旧让他心潮澎湃。天刚蒙蒙亮,他便已起身,在狭小的院落中,挥舞着一柄旧木剑,练习着家传的剑法,试图平复激动的心情,也保持着文人习武的习惯。
就在这时,院门再次被敲响。张煌言心中一动,连忙收剑开门。只见门外站着的,赫然又是昨日那几名锦衣卫!
张煌言心中一紧,不知对方又来何事。然而,这一次,为首的那位锦衣卫百户,脸上却再无昨日的冰冷,反而堆满了笑容,甚至带着几分……谄媚?!
“哎呀!张大人!” 那百户竟对着他这个白身举人躬身行礼,满脸笑容地赔罪道,“昨日卑职等奉旨前来‘请’大人,多有鲁莽得罪之处,还望大人海涵!海涵啊!”
张煌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搞得一头雾水:“军爷何出此言?陛下宣召,草民岂敢……”
那百户挤了挤眼睛,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张大人不必再自称草民了!您……马上就要成为咱们大明的驸马爷,皇亲国戚了!卑职在此,先给您道喜了!”
驸马爷?!皇亲国戚?!张煌言如遭雷击,彻底懵在了原地!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巷口处又传来一阵喧哗!只见数十名宫中内侍和番役,簇拥着一位身着蟒袍、气度威严的大太监,抬着数个盖着红绸的礼箱,浩浩荡荡地来到了他的小院门前!为首的,正是昨日在御苑之中、侍立在皇帝身旁的内厂提督——方正化!
方正化看到门口发懵的张煌言,脸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上前一步,朗声道:“杂家方正化,奉陛下旨意,恭贺张煌言先生!” 他一挥手,身后的太监立刻将礼箱抬入院中,打开,里面竟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玉如意等极其贵重的贺礼!
“陛下有旨!” 方正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庄重的语气宣布道,“兹选浙江鄞县举人张煌言,文武兼备,品性端方,忠勇可嘉,特为其与皇长女长平公主赐婚!晋张煌言为驸马都尉!择日完婚!钦此!”
驸马都尉!赐婚长平公主!
这突如其来的“天大喜事”,让张煌言彻底呆住了!他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直到方正化笑着上前,低声将昨日皇帝如何考校、如何欣赏、又如何与皇后商议定下此事的缘由,简略地说了一遍,张煌言才如同做梦一般,稍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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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方公公!” 张煌言定了定神,虽然心中依旧是惊涛骇浪,但一丝理智尚存。他猛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几分惶恐和挣扎,“陛下……陛下天恩浩荡!草民……草民粉身碎骨难报万一!只是……只是草民在家乡,早已……早已与邻家王氏之女定有婚约,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多年……草民……实在不忍负她啊!更不敢……不敢因此而委屈了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恳请……恳请公公代为转禀陛下,收回成命!” 他竟试图推辞这门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皇家婚事!
方正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敛,但并未动怒,只是用一种带着几分怜悯、又带着几分冷意的目光看着张煌言,缓缓道:“张大人,此言差矣。”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岂是儿戏?圣上选你为驸马,乃是你天大的恩典,更是你张家几世修来的福分!岂容你推辞?”
“至于你所说的那位家乡的‘老相好’嘛……” 方正化的语气变得有些意味深长,“咱家以为,张大人既蒙圣恩,即将成为皇亲国戚,眼光……自当放长远些。些许……旧情,当断则断。若张大人不便处理,咱家……倒也可以代劳。咱家可以派人南下,送那位王姑娘一笔丰厚的银钱,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再为她寻一门‘合适的’亲事,令其远嫁他乡,也算是一番‘妥善’安置了。或者……” 他的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寒意,“若她不识抬举,纠缠不休……咱家也可以安排她‘自愿’入宫为婢,或者……让她从此彻底消失,也未可知……总之,绝不会让她,妨碍了张大人您的锦绣前程,更不会让她,污了皇家的体面。”
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张煌言心中最后一丝反抗的念头!他明白了!皇命不可违!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若他执意拒婚,不仅他自己性命难保,更会连累远在家乡的未婚妻遭遇不测!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苦涩感涌上心头。他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他慢慢地低下头,再次叩首在地,声音干涩地说道:“草民……张煌言……领旨……谢恩……”
他无奈地接受了这份从天而降的“恩典”,也接受了这份必然要牺牲掉个人情感的“现实”。从这一刻起,他张煌言,便不再是那个可以自由挥洒才情的江南举子,而是即将成为大明王朝的驸马都尉,被紧紧绑在皇帝这辆风雨飘摇的战车之上。未来是荣耀还是毁灭?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