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杀声、凄厉的惨叫声和兵刃入肉的闷响,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怒骂与辩论。
宫门前宽阔的广场,在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已化作修罗地狱。
鲜血浸透了青石板,汇成道道刺目的溪流。方才还慷慨激昂、引经据典的士子官员,此刻或倒卧血泊,或惊恐奔逃,或徒劳地用身体和简陋的佩剑抵挡着叛军明晃晃的刀枪。
那堵单薄却决绝的人墙,在装备精良、杀意沸腾的叛军面前,如同积雪般迅速消融。
“我是工部侍郎李……”
“我乃富相……”
“韩公门下……”
一些混杂在人群中、未来得及撤离的旧党成员或他们的门生,此刻才真正感到灭顶之灾降临,惊恐地高喊着自己的身份或靠山,试图在刀光剑影中求得一线生机。
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有叛军士兵冷漠的眼神和更凶狠的劈砍。
“杀!挡路者皆为国贼附逆!一个不留!”萧镇岳的吼声在混乱的战场上如同催命符。
宫墙之上,林从文睚眦欲裂,双目赤红得几乎滴出血来!他亲眼看着那些手无寸铁、满怀赤诚的士子被屠戮,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缓冲带”瞬间崩溃。
“畜生!!”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所有犹豫、顾忌在这一刻被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彻底碾碎。
“弓弩手——!”林从文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穿透了城墙下的混乱,“目标——叛军后排!仰角!三轮齐射!给我狠狠地射!”
“投石机准备!校准距离!震天雷引火!听我号令!避开民宅区域,轰他狗娘养的后阵!”
“刀盾手、长枪手!守住垛口!敢露头攀爬者,给我捅下去!”
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早已憋屈到极点的皇城司守卫和禁军精锐,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效率。弓弦震响,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般越过下方混乱的人群,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扎进叛军后阵正在集结、准备冲击宫门的密集队伍中。
“噗噗噗噗!”箭矢入肉声连成一片,后排叛军猝不及防,惨叫着倒下一片,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放!”几乎在箭雨落下的同时,林从文再次怒吼。
沉重的投臂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挥下,数枚点燃引信的震天雷划破夜空,精准地砸落在叛军后阵和正在涌上来的队伍衔接处。
“轰!轰!轰隆——!”
宫墙上震天雷的轰然巨响和弥漫的硝烟,如同狠狠抽在萧镇岳脸上的鞭子。
看着自己后阵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人仰马翻的惨状,一股暴戾的狂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混账东西!敢用震天雷炸老子的人?”
萧镇岳双目赤红,腰刀直指宫墙,“真当老子没有吗?!投石机!都给老子推上来!装震天雷!快!”
他身边的副将脸色发白:“将军!宫墙太高,震天雷投射仰角不够,恐难直接命中墙头,万一落入宫城深处惊了……”
“老子管不了那么多!”萧镇岳粗暴地打断,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副将脸上,“炸!给老子往死里炸!
就算炸塌一段城墙,老子也要让城头那帮杂碎尝尝粉身碎骨的滋味!装弹!点火!目标——宫墙!给老子轰平它!”
叛军阵中,沉重的投石机被士兵们吼叫着推向更靠前的位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安石在几名亲随的搀扶下,踉跄着登上了宫墙。
眼前的人间炼狱瞬间撞入他的眼帘:残肢断臂、凝固的鲜血、倒卧在血泊中死不瞑目的年轻面孔……
那些不久前还在引经据典、为国谏言的士子,那些或许只是看热闹的无辜百姓,此刻都化作冰冷的尸体。
巨大的眩晕感和强烈的恶心感瞬间攫住了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使相!”一直护卫在旁的林从文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用尽全力撑住了王安石几乎瘫软的身体。
他能感觉到王安石的身体在剧烈颤抖。
王安石靠在林从文身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他猛地抓住林从文的胳膊,声音急促:“快…正则!太后…太后在后面!
让所有人…喊!大声喊!就说…太后懿旨,要岐王赵颢…立刻出来见驾!”
林从文他猛地转身,对着城墙上下的守卫大吼:
“停——!所有人停手!传太后口谕!太后驾到!召岐王赵颢即刻上前觐见!赵颢!速来面见太后——!”
这石破天惊的呼喊如同冰水泼进了滚油锅。
皇城司守卫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整齐划一的吼声,声浪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战场:
“太后懿旨!岐王赵颢速来觐见——!”
“赵颢!出来见太后——!”
宫墙下,投石机旁。
萧镇岳猛地抬头,那响彻战场的呼喊如同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开。“太后?!”他脸色剧变,倒吸一口凉气。
攻击宫墙是一回事,但在太后凤驾面前直接向宫墙投射震天雷?
那简直是自绝于天地!他感觉头皮瞬间炸开,冷汗涔涔而下。
“停下!快停下!不许投射!熄火!快熄火!”
萧镇岳几乎是咆哮着下令,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他一把揪过身边的亲卫队长,声音急促而低沉:“快!立刻去城楼禀报殿下!就说…就说太后凤驾亲临宫墙!指名要见殿下!十万火急!快去!”
震天雷的引信被慌忙掐灭,高高扬起的投臂被强行扳回。
方才还杀声震天、箭矢如雨的战场,诡异地陷入了一种死寂的对峙。
只有伤者压抑的呻吟、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在冰冷的夜风中弥漫、飘荡,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惨剧。
不久,在宫墙内侧,高太后在重重护卫下登上了城楼。
当她走到垛口,目光越过女墙,落在下方那片人间地狱时,身形猛地一颤,几乎站立不稳。
她的儿子,竟造下了如此滔天杀孽!
看着那一具具年轻或无辜的尸骸,听着风中若有若无的哀泣,太后的心如被千刀万剐,痛得无法呼吸。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在她尊贵的脸上无声滑落。
“吾儿…吾儿赵颢…你…你怎可如此啊…”她痛彻心扉的低语,只有近旁的人才能听见。
紧接着,一股决绝的怒火取代了悲痛。
高太后猛地挺直脊背,眼中燃烧着母兽般的愤怒。
她一把推开挡在身前、高举着盾牌保护她的侍卫,毫不畏惧地走到垛口最前沿,将自己完全暴露在下方叛军的视线之中。
她的声音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至高无上的权威,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战场上:
“吾乃大宋皇太后——高滔滔!尔等乱臣贼子,意欲何为?是要弑君篡位?”
她的目光如同利剑,死死刺向叛军深处,厉声喝道:
“赵颢!吾儿赵颢!你给我滚出来!滚到吾面前来!哀家倒要亲眼看看,看看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好儿子,是不是连生身母亲都想一并杀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