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容朝摸了摸她的头发,忽然想到她们前世的结局。
无一善终。
好在,现在都已经平安过去。
指尖触及夜令鸢柔软的发丝,楚容朝的思绪却坠入记忆的深渊。
前世那场战争中,几位哥哥皆以身殉国,夜令鸢被楚容佳斩断双腿,跪在血泊里仍死死攥着染血的军旗;赫连暝为护她突围,身中十七箭,最后化作河上浮起的一具冰冷尸体。
她闭了闭眼,将喉间翻涌的苦涩咽下,涧寂替她挡下那一剑时,唇角溢出的黑血曾滴在她手背,滚烫如灼。
“陛下?”涧寂的声音惊散她的回忆。
他不知何时坐到了榻边,银冠早已歪斜,难得带着一丝醉意,“您在想什么?”
楚容朝端起琉璃盏轻抿一口,冰凉的酒水浇灭眼底翻涌的情绪:“在想,若没有你们,我恐怕撑不到今日。”
她望向殿内众人——凌苍川正被穆骁南灌酒,耳尖红得滴血却不肯示弱;谢清砚安静地往火盆里添炭,火光映得他冷峻的面容柔和几分;夜云策和夜云竹倚着廊柱低语,偶尔传来夜云笺清脆的笑声。
“怎么说起这话?”涧寂挑眉,伸手替她拂去落在肩头的烛灰,“分明是陛下带着我们走到今天。”
他的指尖擦过她颈侧,惊起一阵战栗。
楚容朝忽然想起前世最后时刻,也是这双手紧紧握住她的,直到生命消逝都未曾松开。
殿外突然传来更夫打更声,已是三更天。
酒香愈发浓烈,不少人歪歪扭扭倒在软垫上,鼾声渐起。
赫连暝枕着酒坛,嘴里还嘟囔着要与穆骁南再战三百回合;凌苍叶醉得将夜合花插在沈听颂发间,惹得谢清砚笑个不停;夜令鸢蜷在榻边,早已沉沉睡去,发间珠翠散落一地。
楚容朝轻轻起身,生怕惊醒众人。
涧寂见状也跟着站起,却被她按住肩头:“你陪着他们,朕去外面透透气。”
月光洒在长廊上,她沿着九曲回廊漫步,檐角铜铃随风轻响。
走到殿前的白玉阶下,她望着夜空中高悬的明月,想起前世也是这样的月夜,叛军攻破宫门,喊杀声震碎了满城月光。
“为何独自在此?”宿羡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抱臂而立,白色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若是冷,我去取披风。”
“不必。”楚容朝摇摇头,“只是想起些往事。”她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
微微垂眸,宿羡之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最近我时常在做一个梦,梦中的你成为了西楚女皇,但并没有统一天下。”
楚容朝缓缓转头,声音带着嘶哑:“是吗?”
“梦中我们的结局都不太好。”顿了顿,宿羡之艰难出声:“其实这不是梦,它是真实发生过的,对吗?”
楚容朝轻启唇瓣,最后释然一笑:“或许吧!”
转身向殿内的方向走了两步,楚容朝停住:“何必在乎这些,至少今生是我们赢了。”
宿羡之望着楚容朝挺直的脊背,喉间像是被龙涎香凝成的丝线缠住,半晌才艰难道:“可每次从梦中惊醒,我都能看见你倒在血泊里的模样。”
他踏前一步,月白色衣袍掠过青砖上的酒渍,“你脖颈间的血珠顺着我的指缝往下淌,就像......”
“别说了。”楚容朝猛地转身,琉璃盏中的残酒泼出半盏。
月光落在她泛白的指节上,映得掌心那道前世被剑贯穿留下的淡疤忽明忽暗,“若事事都沉溺于过往,我们如何守得住这万里山河?”
风卷着檐角铜铃叮当作响,宿羡之忽然解下外袍披在她肩头。
衣料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雪松香。
“你说得对,人不能总是沉溺于过往。”他的声音低得几乎要被风声吞没,“只是想到前世的我们并不相识、相知、相爱,我仍旧有些难过。”
回廊尽头突然传来脚步声,沈听颂举着宫灯出现时,正撞见两人近乎相拥的姿态。
他僵在原地,灯笼里的烛火剧烈摇晃,将三人的影子投在雕花木窗上。
宿羡之望着赶来的沈听颂,抿了抿唇:“你们聊。”
自从做了这个梦开始,他面对沈听颂时总觉得自己像一个小三。
毕竟梦中沈听颂才是她明媒正娶的君后。
沈听颂望着宿羡之匆匆离去的背影,灯笼在手中晃了晃,烛火将他清秀的眉眼映得忽明忽暗。
他垂眸看向楚容朝肩头披着的外袍,雪松香混着酒香扑面而来,“陛下若嫌冷,殿内炭火正旺。”
楚容朝指尖摩挲着衣料边缘,前世记忆如潮水翻涌。
她压下喉间酸涩,笑着摇头:“不过出来透透气,你怎还想起包饺子?”
“赫连暝嚷嚷着酒后想吃,谢清砚便去备了馅料。”沈听颂转身引她往殿内走,宫灯照亮回廊青砖上零星的酒渍,“说是素馅,却偷偷掺了虾仁,也不知他宿醉的肠胃受不受得住。”
踏入凤鸾殿的小厨房,热气裹挟着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谢清砚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将他冷峻的脸映得通红;赫连暝和穆骁南趴在案几边,眼巴巴望着蒸笼里翻涌的白雾;凌苍叶举着筷子当指挥棒,指挥夜云策兄妹摆碗筷,发间不知何时又别了朵海棠。
“陛下!”赫连暝腾地起身,却因动作太猛撞翻了酒杯,“快来尝尝!我们一起包的饺子,皮薄馅大,咬一口……”他夸张地咂嘴,“鲜掉舌头!”
楚容朝在主位坐下,看着沈听颂将青瓷碗推到她面前。
十二个月牙状的饺子整齐排列,汤汁上浮着嫩黄蛋皮与翠绿葱花,最上方还卧着只晶莹剔透的虾仁。
她望着这熟悉的摆盘方式,恍惚又回到前世生辰夜,那时沈听颂难得给她一个好脸色,亲手下厨为她煮一碗长寿面,面里藏着她最爱的虾仁。
“愣着作甚?”谢清砚擦着手走来,解下腰间围裙,“赫连暝把醋坛都快喝光了。”他话音未落,赫连暝便举着醋壶打了个响亮的酒嗝,惹得满殿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