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族秘境里没有寒绡说的所谓机关陷阱,四下皆被茫茫白色充斥,寂静得叫人发慌。
迦婴紧攥着雪鳞春秋笔。
她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面色凝重如霜。
恶来紧张道:“主人,该不会真是什么老怪物准备夺舍吧?”
迦婴被带来此处,全程都没挣扎的机会,若是其中存在相对她不利,他们岂非毫无还手之力?
还不待迦婴多想。
一道空灵又充满威严的声音在空中悠悠响起:“外来之人,莫要惶恐,吾于你身上察觉到功德与民意的气息,故而将你唤来此处,不会加害于你。”
这道声音如冰川幽泉叮咚,尾音裹挟雪雾般的颤意,透着千年寒玉的清透与天地苍茫,空灵虚幻却直击心底。
迦婴蹙眉。
她顿了顿,谨慎道:“前辈寻我来,到底有何事?”
那道声音问:“你小小年纪,拥有功德金身便罢了,你身上的民意从何而来?”
如今身不由己,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迦婴毫不犹豫的将残破的万民伞置于身前,道:“之前免费治病救人,百姓为聊表谢意,取万家布料制成这把万民伞赠与我。”
“原来如此。”
那道声音继续问道:“你既有信物,为何不入秘境?”
迦婴如实回答:“听闻进来的人九死一伤,修仙一途福祸相依,晚辈目前的道途还算顺遂,因而晚辈不想冒险。”
此话一落,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整个世界仿若被按下了静止键,呼啸的风雪戛然而止,连呼吸声都成了刺耳的响动。
迦婴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她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须臾。
清冷空灵的声音在虚空回荡,似裹挟着亘古的寒意与苍茫。
“原来还是贪生怕死之辈,你可知修真界机缘有限,也许你今日一时大意,就会错失一桩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缘。”
迦婴道:“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那声音毫不留情的揭穿了迦婴的谎言:“你骨龄不到二十已是元婴中期,而且身上法器众多,可见你此话并非真心之言,你若当真不争不抢,如何有今日成就?”
迦婴沉默。
她握着雪鳞春秋笔的手微微发紧,却抿着唇不置一词。
那声音继续道:“你乃五行灵根,却不过一条天木灵根、一条中品火灵根,金水土三者皆是下品。”
“丹田处的修复痕迹昭然若揭,看来你曾受致命重创,如今修为亦是重修所得。”
“你命中没有大福源。”
“命格显你幼年离亲漂泊,虽渴求情感,却六亲缘薄,心性易受外物左右,恐误入歧途。”
“而且婚姻坎坷,难遇佳缘,易生波折离散。”
“但正所谓先天不足后天来补,你心性坚定、与人为善,又有功德在身,所以人定胜天,你命中死劫已过,如今已算否极泰来。”
迦婴眸子微眯。
死劫?
原文中,原主沈佳音被挖去金丹、贬到药田后就查无此人,原来是已经身死了么?
“只是,奇怪......”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疑惑道:“天下万事万物皆有定数,可吾只能推算出你的曾经,却无法预测你的未来。”
迦婴眸光沉敛,垂首不语。
她本就是借尸还魂的异数,自魂魄入主这具躯体,命格便如被搅乱的卦象,再无定数。
——世人皆知三分命定,七分人为。
如今这混沌未明的前路,倒正合她心意。
什么恶毒女配注定不得善终,不过是弱者的说辞罢了,只要她足够强大,所谓命盘也能被彻底改写!
那声音缄默片刻又道:“罢了。”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遁去其一。”
“小辈,相遇便是缘,吾欲送你一场机缘,但能把握住几分便看你自己了。”
迦婴敛下心中沉思,正色起来。
那声音严肃道:“小辈,吾且问你。”
“若苍生福祉需以百人性命为祭,你当如何抉择?且善恶界限模糊,你又如何坚守本心?”
“且说,你所谓的道心,究竟是执着于外界规训,还是遵从内心?”
迦婴抬眸直视虚空。
——这便是所谓的问心关么?
身为儒家学子,最擅长的就是辩论。
此前与此处神识的几句对话,足以令迦婴在短时间内揣摩出其问话的用意,这种所谓的大能问道,于她而言就是填空题。
迦婴振振有词道:“苍生福祉不应以人命丈量,百人性命与天下众生,从来无分贵贱。”
“善恶本就混沌,若守不住本心,外界规训不过是虚妄枷锁,我心之所向就是善!”
那声音陡然冷沉下来:“你心之所向就是善?你又如何分辨善恶?”
迦婴道:“善恶岂有定数?”
“世人皆以自身立场裁定,强者书写规则,弱者遵循苟活。”
“我心中对善恶的界定,无需他人评判。”
“若救一人要背负恶名,那这恶,我担了!若为苍生要舍弃自我,这般善,不要也罢!”
手中雪鳞春秋笔骤然亮出锋芒,她正义凛然道:“我只信手中之笔、脚下之路,踏出的每一步,未来自有答案!”
那声音微妙的喔了一声。
问道:“你的意思是,若有一日可以用你一人可换一城的性命,你也不愿?那你这也叫善?”
迦婴眉眼冷峻。
她毫不犹豫道:“既然我一人的性命可换一城人的性命,便足以证明我的价值在他们之上!”
“蝼蚁再多,不过是碌碌求生的虫豸,他们耗尽一生,也不及我挥手间随意创造出的价值。”
“弱肉强食乃天地法则、自然规律。”
“若连自己的命都护不住,又有什么资格与我谈善恶、分是非?”
那道声音微微一顿,问道:“你修的什么道?”
迦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笔杆上冰凉的纹路,眼底闪过刹那的茫然。
修的什么道?
过往厮杀与修行的画面如走马灯掠过——
抢夺机缘时溅落的血珠水、秘境里险死还生的瞬间、一次次在濒死边缘突破的剧痛......
自她穿书来就从未真正松懈过。
为了变强,她一直四处奔波,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道声音缓缓道:“吾观你周身生命之力蓬勃如渊,又有功德金光与民意在身,本以为你修的是心怀苍生、悲悯世人的苍生道。”
话音陡然下沉,凝成实质的威压压得空气作响。
“可谁知你满口强者为尊,字字透着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狠戾,与魔道一般无二,如此相悖的行径,倒叫人看不明白了。”
微风簌簌。
天地铺展无边素白,雪花如絮绵绵坠落。
凛冽风雪中,少年长身玉立,衣襟与长发在冷风中翻卷,似一叶飘摇孤舟,于苍茫天地间沉浮。
寒风扑面而来。
她忽而展眉轻笑,眼波流转间锋芒乍现:“道本无界,何苦给自己的前路设限,自缚手脚?”
“什么对我有用、有利,我便修什么。”
“取百家之所长,避百家之所短,取其精要补己身,弃其桎梏破樊笼,这才是独属于我的修行之道!”
迦婴抬眸望着漫天飞雪,傲然道:“若是非要将我所修之道取个名字的话,那便叫无为道吧。”
无为道。
——无所为,无所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