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天工阁。
屋内弥漫着陈年药草味,身形消瘦的女人半靠在枕头上,双眼半阖,静静喝着喂来的汤药。
床侧端着汤药的青年低垂双眸,白发随着动作在脸侧晃动,深邃的眉眼下压,眼底倒映出一片青黑,平白显出几分压抑的阴郁气息。
只是抬眼时,眉眼又恢复了一贯的柔和温润。
“娘,这是我从雪域带来的奇药,听闻对止疼有妙用,您喝完就能睡个好觉。”
女人微微点头,气息十分孱弱。
她浑浊的眼睛微微转动,半晌才气若游丝的心疼道:“我的儿,头发怎么全白了?”
宗政优昙笑容微顿,转而笑道:“也许是冰山雪莲的作用吧,但儿子还挺喜欢的,觉得很好看。”
说着。
他手心浮现一截翠绿柳枝,轻轻地放在床头。
“忘记跟您说了,我有个医修朋友,最是人美心善,她听闻你睡眠不好,托我给您带了礼物。”
柳枝上蓬勃的生命之力,让女人原本孱弱的气息渐渐平稳了些。
她眼神里透着慈爱,轻声说道:“你回来这两日,总是提起你那个朋友,看来真是长大了啊……”
语气里满是亲昵与调侃,仿佛在微妙的氛围里,寻到了一丝轻松的缝隙,眉眼间的温柔如同春日里的微风。
女人又揶揄道:“什么时候方便让我见见?”
宗政优昙握着银勺的手微微一紧,不动声色的笑道:“会有机会的......”
晦涩的话逐渐低沉。
不知是说给母亲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悉心伺候母亲喝完药后,缓缓站起身离开。
赤金衣袂轻轻扫过门槛,伴随着门吱呀一声慢慢合上,原本温和的眼神陡然间沉了下来。
门缝漏进一线天光,斜斜切过他挺拔的身影。
明暗交织间,他紧抿的唇角与微垂的眉骨笼在阴影里,眉眼间的冷意似凝成实质,教人不寒而栗。
“七公子。”
随从上前低声道:“前些日子袭击天工阁的人已经有了眉目,不出您所料,是中州那群依靠贩卖信息牟利的势力,联合了起来。”
“万界灵迅的存在绝了他们的生存之路,是以此事只怕难以解决,主家那边态度暂不明朗......”
宗政优昙抬手:“此事暂且不提,让你打听的消息呢?”
“前些天我们的人散布了那位身死的消息,之后寒渊城便被海州儒修围攻,罗家几位老祖三存一,罗城主身死,连带着罗家一众长老。”
“但儒修势力不好做的太绝,因此罗渺、罗湛等小辈还存活于世。”
“雪域其余六大城池趁虚而入,但都不敢明面动作,至于天工阁里的罗家本家......他们正在商议,再派一支旁支过去接手寒渊城。”
雪域七城隶属中州天工阁。
雪域七城的城主,都由天工阁七房的旁支过去担任。
这也是为何罗城主面上对宗政优昙热情,实则做事一点不顾及他的感受,也不怕得罪他的原因。
因为大家都是旁支。
只是被分出去的人,要改个姓罢了。
宗政优昙眼里迸发戾气,冷道:“罗渺、罗湛还活着?”
随从心头猛地一颤,慌忙低下头噤若寒蝉。
自七公子从雪域归来,性情便判若两人,他们这些旧属也都敛了性子,做事也愈发稳重。
宗政优昙稍加思索,问道:“我记得,祖母甚爱桂花糕?”
精致院落里,欢声笑语如涟漪般散开。
白发苍苍的老者指尖拂过宗政优昙的银丝,眼角笑出细密纹路:“雪域那边就盛行白发,祖母年轻时,还倾心过一个白发郎君呢!”
宗政优昙腼腆一笑,道:“听闻您喜爱凡人界的吃食,孙儿亲手做了一些,您尝尝可合胃口。”
宗政无咎用了一些桂花糕。
入口软绵,味道清甜。
她心情大好,便也笑得慈祥:“说罢,你今日这般殷勤,可是想求祖母什么事?”
宗政优昙神色不变。
他笑着说:“不过是孙儿的一番心意罢了,能承欢祖母膝下是我的荣幸,若是真要有什么事求您,那便是求我祖孙岁岁年年有今朝。”
宗政无咎被这话哄得高兴,但眸色也有些复杂。
她幽幽叹息:“我们家小七生来便是天上月,如今倒也肯下凡沾些烟火气,学起哄人开心的本事了?”
宗政优昙只是笑了笑,而后转移了话题。
“祖母,孙儿这一趟去了雪域后才发现,冰山雪莲真是妙用无穷,不负天下第一冰属性主药之名。”
“只恨那药离潭即化,如若不然,孙儿定要带回一些献给姑姑......”
想起自己那个小女儿,宗政无咎笑容一滞。
变异不完全的火灵根,稍有不慎就有走火入魔的危机,这些年来只能依靠那个天冰灵根的赘婿安抚。
只可惜,她的小女儿对那赘婿不甚喜爱。
夕阳西垂,院中重归寂静。
宗政无咎看着青年渐行渐远的身影,对身后冷声吩咐道:“去跟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提一嘴。”
“他自己的孩子被欺负成这样,他不心疼,我这个做祖母的疼!”
大雪簌簌而落。
雪地上蜿蜒出一行脚印,转而又被大雪覆盖。
迦婴迈入寒气沁骨的冰雕大门。
门扉开合间,冷冽白雾翻涌,里头的雪族与炼器师们,立刻抬眸看了过来。
迦婴上前拱手道:“寒前辈、段前辈。”
段铁凌轻笑道:“小友不必多礼。”
他抬手虚挥,一支玉白毛笔仿若破虚而出,悬于半空。
“雪麟春秋笔,顶级法器。”
笔锋的水麒麟毛泛着琉璃般的光泽,仿佛被重新抛光,每根鳞毛都透出冰蓝纹路,在光线下流转生辉。
笔杆以万年北极玄冰髓为核,外覆雪魄木压制寒气,其上雕刻的风雪山河图栩栩如生,笔锋微动便有雪雾氤氲。
笔帽顶端嵌着天晶兽独角碎晶,晶芒流转间,整支笔华贵得令人移不开眼。
迦婴嘴巴微微张大。
她眼里惊艳之色溢于言表,挥手间便把空中的雪鳞春秋笔收入手心,感受着其上冰凉的触感,嘴角勾起喜悦的弧度。
迦婴弯腰一礼:“多谢段前辈!”
段铁凌见她如此满意,也不免得扶上胡须,微笑着点点头。
寒绡问道:“秘境之事,迦婴小友可考虑好了?”
迦婴还没开口。
肩上的小白鼠就害怕地抖了抖身子,怯生生道:“主人,要不还是算了吧?我不想您遭遇危险。”
小白鼠一向胆子小,迦婴安抚地拍了拍它的头。
在这之前,迦婴就已经仔细思量过。
危险高、回报未知的秘境,在她如今修为低微又不缺功法和法器的情况下,没必要去冒这个险。
于是迦婴笑道:“晚辈在此叨扰你们已有许久,如今我伤势痊愈,也该离开了。”
雪族大能太多,无法占到便宜就只能先离开寻找别的机缘。
寒绡也微微松了口气,笑道:“现在就走吗?那我送你一程。”
众人言笑晏晏,脚步轻快地朝出口而去。
“姐姐以后还会来看我们吗?”
之前被迦婴所救下的十几个雪娃娃也来相送,它们已经褪去昔日小可怜的模样,变得活泼好动起来。
迦婴摸摸它们的头,笑道:“后会有期。”
众人驻足凝望。
那抹水蓝色身影裹着清冽光晕,如孤舟没入翻涌的雪浪,缓缓消失在他们眼前。
然而。
迦婴刚要跨出出口的刹那,冰城中央的冰天雪女雕像轰然震颤。
一道幽蓝光柱如利剑破穹,裹挟着刺骨寒意直冲云霄,方圆百里的积雪瞬间倒卷升空,冰晶碎裂的脆响混着呼啸风声,将整片天地搅成混沌的旋涡。
“怎么回事?”
雪鳞春秋笔骤然从手心浮出。
小白鼠脸色猛然一变!
它的爪子紧紧抓住迦婴的衣领,似想阻止什么,但即刻就被一股凛冽的风雪之力轻飘飘的甩开。
不待迦婴反应,风雪之力骤然卷着她飞向冰天雪女神像,眨眼间身影便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混蛋!!!”
小白鼠身躯重重砸落在地。
它一改往日怯懦之态,赤红双眼怒火翻涌,直指冰天雪女神像,尖声怒喝:“千算万算,把你给算漏了!”
“冰天雪女,你死了都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