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片刻之后,楚阳心中已然了然。
“张老先生,”他抬起头,看向张九龄,“这白色纹路,并非石病,也非菌类侵蚀。”
“哦?那依小友之见?”张九龄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楚阳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张老先生,不知您日常养护此砚,为其供水研磨之时,所用的水滴,是何器物?”
张九龄微微一愣,随即从一旁的架子上,取来一只造型古朴雅致的锡制水滴。
“老夫一直遵循古法,用这只祖上传下来的锡制水滴,为砚台供水。”
楚阳接过那只水滴,入手微沉。
他的鬼谷之眼,早已看穿了其材质的秘密。
“问题,就出在这只水滴之上。”楚阳语气笃定地说道。
“水滴?”张九龄和金寄水闻言,皆是大为不解。
楚阳解释道:“此水滴的锡质,因年代实在太过久远,其内部早已析出了一种极其微量的、肉眼根本无法分辨的铅化物。”
“正是这种特殊的铅化物,在日积月累之中,不断溶解于水中。而您这方端溪老坑紫石砚,其石材之中,又恰好含有某种极为特殊的矿物成分——硫化物。”
“当这含有微量铅化物的清水,与砚台中的硫化物长期接触,便会发生极其缓慢的化学反应,生成了一种不溶于水的白色结晶体,也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网状纹路。”
楚阳一语道破天机!
他指着那方病砚,继续说道:“所以,要根除此病,也并非难事。只需用一种基于化学置换原理的温和清洗法,便可将这些白色的硫化铅结晶,安全地从砚台表面置换剥离,而丝毫不会损伤砚台的本体。”
楚阳这番话,说得深入浅出,有理有据,将一个困扰了国内顶尖专家数月之久的难题,用最通俗易懂的化学原理解释得清清楚楚!
张九龄和金寄水听得是目瞪口呆,震惊当场!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这病根,竟然会出在那只毫不起眼的祖传水滴之上!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能一眼看穿其中隐藏的、涉及到微观层面的化学反应!
这哪里还是什么鉴宝?这分明是科学啊!
过了许久,张九龄才从巨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他激动得浑身颤抖,一把抓住楚阳的手,老眼中已是泪光闪烁!
“楚先生!楚先生!您……您当真是……当真是神人啊!”
“老朽……老朽服了!彻底服了!”
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所拥有的,是真正能够化腐朽为神奇的国手技艺!
“楚先生!”张九龄神情激动,语气郑重地说道,“老朽在此立誓!若您真能用您所说的方法,成功治好老朽这方病砚,让它恢复如初!”
“那别说只是一枚小小的碾轮了!”
“我这‘集雅三珍’之中,无论是赵孟頫的《秋郊饮马图》,还是这方子母石渠砚,亦或是那只海沉香木药碾,三件宝物,任凭楚先生您挑选一件,作为谢礼!”
“老朽绝无二话!”
张九龄老先生那激动而郑重的承诺,在清雅的珍宝陈列室中,缓缓回荡。
金爷金寄水在一旁抚须微笑,眼中满是赞许。
楚阳的目光,从那方病入膏肓的“子母石渠砚”之上收回,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
“张老先生言重了。”
“晚辈今日,便斗胆在您这抱玉园,献丑一番。”
在张九龄和金爷那充满期盼和好奇的注视下,楚阳开始了对这方国宝级砚台的修复工作。
他并未像寻常修复专家那般,要求各种精密的现代大型仪器。
他遵循的,是早已失传的古法。
“张老,可否为我寻几味常见的中草药来?”楚阳开口道。
“哦?楚先生需要何物?”张九龄连忙问道。
“皂角、无患子,以及一些晒干的草木灰烬即可。”
张九龄虽心有困惑,但还是立刻命人将这些东西取来。
楚阳接过这些看似毫不起眼的材料,开始动手调配。
他将皂角与无患子捣碎,取其汁液,再按照一种极为特殊而又精准的比例,混入那些呈弱碱性的草木灰烬,缓缓地搅拌着。
这,正是鬼谷传承之中,一种利用天然物质的化学特性,专门用来温和“萃取”和“中和”顽固污渍的“古法清洁膏”。
其过程看似简单,但对材料的配比、搅拌的手法,以及后续作用时间的把控,却有着近乎苛刻的极致要求。
就在楚阳全神贯注地调配着清洁膏之时,一位身着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约莫五十余岁,看起来颇有几分学者风范的中年男子,在张家下人的引领下,快步走了进来。
“九龄兄,听闻你……”那中年男子话未说完,便看到了正在条案前忙碌的楚阳,以及桌上那些皂角、草木灰之类的“土玩意儿”。
他眉头瞬间一蹙,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悦。
张九龄见状,连忙介绍道:“钱研究员,你来得正好。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楚阳,楚小友,他正在为我这方病砚,尝试一种古法修复。”
这位钱副研究员,乃是故宫博物院专门负责古陶瓷和玉石器修复的专家,理论知识极为丰富,之前也曾为张九龄的这方病砚,出过好几个“科学”的修复方案。
“古法修复?”钱副研究员推了推眼镜,嗤之以鼻,“张老,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指着楚阳手中那碗黑乎乎的清洁膏,毫不客气地说道:“就用这些不入流的‘土办法’?这简直是在胡闹!”
“这方子母石渠砚乃是国之重宝,其表面的包浆,是历经了数百年岁月沉淀才形成的,珍贵无比!用这些成分不明的东西胡乱涂抹,一旦损伤了包浆,那可是不可逆的永久性损伤!这个责任,谁来负?!”
他这番话说得是义正言辞,仿佛他才是那个最懂行、最爱护文物的专家。
张九龄闻言,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犹豫和担忧。
楚阳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道:“这位先生,您若信不过晚辈,大可在旁看着便是。多说无益。”
“你!”钱副研究员被楚阳这副淡漠的态度,气得脸色一滞,还想再说些什么。
金爷却在一旁冷哼一声:“钱副研究员是吧?楚小友的本事,我金某人亲眼见过。你若是不懂,就闭上你的嘴,在一旁好好学,好好看,别在这里聒噪,扰了楚小友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