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丰依旧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裹紧单薄的棉袍,踩着晨露去贡院外的石碑前默诵经义。他的手指冻得发僵,却仍一笔一划地在石板上虚写文章,生怕漏掉一个要点。
偶尔,会有同乡的举子邀他去文会,说能探听些风声。卫丰总是婉拒:“家中妻儿盼我归,不敢耽搁。”
有人笑他迂腐,也有人暗暗钦佩。
夜里,他回到斗室,就着微弱的油灯翻看家书。柳氏的信里细细叮嘱他添衣加餐,字字温柔;卫承璟的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爹爹必胜”,旁边还画了个张牙舞爪的小人,说是“考神”;卫穆清的信则工整清秀,抄了一首《静夜思》,末尾添了一句:“家中安好,勿念。”
卫丰看着看着,眼眶发热。他提笔回信:
「吾妻、吾儿:
试期将近,诸事顺遂。皇城虽繁华,不及家中一盏粗茶。待试毕,即归。」
写罢,他吹灭油灯,在黑暗中默念着《孟子》的篇章,直到沉沉睡去。
县城·柳氏与孩子们
会试的消息传到了县城,连街边的小贩都知道——“今年会试,听说题目极难!”
柳氏表面上镇定,可绣花时却频频扎到手指。卫承璟注意到母亲的心不在焉,悄悄对弟弟说:“娘亲比爹爹还紧张。”
卫穆清轻轻点头:“嗯。”
卫承璟的紧张方式:
每天跑去城隍庙,往功德箱里塞一枚铜钱,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保佑爹爹考中!我以后少吃糖!”
主动帮老秀才磨墨、整理书卷,趁机打听会试的消息:“先生,会试考什么?难不难?”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干脆爬起来,在院子里打了一套自创的“必胜拳”,说是要给爹爹“隔空助威”。
卫穆清的紧张方式:
把父亲的旧文章翻出来,一遍遍重读,偶尔提笔在空白处批注,字迹竟与卫丰有七分相似。
晒制安神的药茶,包成小包,托驿丞捎去皇城,附上一张字条:“夜读时饮。”
夜深人静时,独自站在院子里,望着皇城的方向,轻声背诵《论语》,仿佛这样就能与父亲同频共振。
共同的仪式
会试前夜,柳氏带着两个孩子焚香祷告。
卫承璟跪得笔直,闭着眼睛碎碎念:“玉皇大帝、观音菩萨、文昌帝君……求求你们,让我爹爹考中!”
卫穆清则安静地磕了三个头,在心里默念:“愿爹爹心安。”
柳氏望着袅袅升起的香烟,轻声道:“愿夫君平安归来。”
那一夜,皇城的卫丰似有所感,忽然从梦中惊醒。他推开窗,见月色如水,恍如家乡的庭院。
他低声念了一句:“等我。”
晨钟响起,贡院的大门缓缓打开。
会试,开始了。
会试结束那日,卫丰走出贡院大门,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
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因长时间执笔而僵硬发麻,后背的衣衫也被冷汗浸透,风一吹,凉意透骨。
他慢慢走回客栈,路上经过一家茶肆,里头传来举子们高谈阔论的声音——有人捶胸顿足,说文章写偏了题;有人志得意满,声称必中前三甲。卫丰没有停留,只是低头走过。
短暂的喘息
接下来的日子,他终于允许自己稍作休憩。
每日清晨,他仍会早起,但不再埋头苦读,而是去城东的文渊阁外转悠——那里藏书万卷,虽进不去,但站在廊下听里头的学士们论辩,也是一种享受。
午后,他会沿着皇城的护城河散步。河岸杨柳依依,偶尔有画舫经过,笙歌隐隐,脂粉飘香。有同考的举子邀他上船饮酒,他婉拒了:“家中清贫,不敢奢靡。”
那人笑他迂腐:“卫兄高中在即,何必自苦?”
卫丰只是摇头。
夜里,他伏案给家中写信:
「吾妻:
试毕,身心俱疲,然文章尚算工整,或可有望。今晨见河畔新柳抽芽,忽忆起承璟幼时曾以柳枝为剑,穆清为其擂鼓助威,不禁莞尔……」
写到这里,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
「归心似箭。」
等待的煎熬
放榜前的日子格外漫长。
卫丰尽量不去想结果,可每当夜深人静,那些可能的结局便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轮转——若中了,该如何?若不中,又该如何?
他翻出柳氏寄来的家书,一遍遍重读。卫承璟在信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爹爹最棒”;卫穆清则抄了一首《游子吟》,字迹清秀如刻。
卫丰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仿佛能触到千里之外的温暖。
县城·柳氏与孩子们
会试结束的消息传到县城时,柳氏正在绣一幅“松鹤延年”的屏风。针尖一颤,刺破了指尖,血珠渗出,在雪白的缎面上洇开一点猩红。
“娘!”卫承璟冲过来,抓起她的手,“疼不疼?”
柳氏摇头,勉强笑道:“不碍事。”
卫穆清默默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轻声道:“爹爹考完了。”
等待的姿态
卫承璟的等待是焦灼的。他每天跑去驿站打听消息,缠着驿丞问:“皇城的榜文到了没?有没有我爹爹的名字?”
驿丞被他烦得不行,摆手道:“放榜自有官报,急什么!”
卫穆清则安静得多。他照旧读书、晒药,只是偶尔会望着皇城的方向出神。有一日,他忽然对柳氏说:“娘,爹爹会中的。”
柳氏摸摸他的白发:“你怎么知道?”
卫穆清垂下眼睫:“我就是知道。”
共同的梦境。
放榜前夜,柳氏梦见卫丰穿着一身绯红官服,踏着彩云归来。
卫承璟梦见自己骑在父亲肩上,伸手去够树顶的风筝。
卫穆清梦见月光下,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父亲轻声讲着皇城的见闻。
放榜日。
皇城的清晨,贡院外人头攒动。
卫丰站在人群外围,没有挤上前。他听着前方传来一阵阵欢呼或痛哭,心跳如擂鼓。
忽然,有人高喊:“江南道卫丰,第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