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老式的黄铜怀表。
虽然被泥水浸泡得失去了光泽,但是表盖上的繁复雕花依然清晰可见。
只是边缘处有一块令人心悸的暗红色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
表盖没有完全扣紧。
我颤抖着手指,轻轻将它撬开。
表盖内侧,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穿着优雅的旗袍,梳着温婉的发髻,巧笑嫣然。
她的眉眼和五官的轮廓,与我梦中长发遮面的红衣女鬼,隐隐重合!
是她!一定是她生前的样子!
是谁?为什么她的怀表会掉在这里?还沾着血?这就是她被“拿走”的东西吗?
我死死攥着这枚冰冷沉重的怀表,仿佛攥着一块寒冰。
它不仅仅是一个物件,它承载着一段被暴力中断的人生,一股无法消散的冤屈和执念。
就在我全神贯注于这枚怀表时,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桥洞的阴影里,传来了鞋子踩在碎石上的轻微声响。
一个低沉而充满威胁的男声,毫无预兆地在我背后响起:
“把东西放下。”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身,手机的光柱胡乱地晃了过去。
光线照亮了一张隐藏在鸭舌帽下的脸,只能看到一个紧绷的下巴和一道狰狞的伤疤。
他个子不高,但很壮实,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正一步步向我逼近。
“你……你是谁?”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后背紧紧抵住了潮湿冰冷的桥墩。
“少废话!”他的声音沙哑而凶狠,目光死死盯住我手里的怀表,“把那块表给我!那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他是因为这块表来的!他和她的死有关!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交织在一起。我握紧了怀表,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
跑?我感觉自己完全跑不过他。
喊?这荒郊野外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肩胛骨上一直存在的青紫指印,骤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冰锥刺穿!
与此同时,我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空气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嘀嗒……嘀嗒……”
清晰的水滴声,再次响起,在这空旷的桥洞里,异常突兀。
持刀逼近的男人脚步猛地一顿,脸上凶狠的表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惊疑。
他显然也听到了这诡异的水滴声。
“谁?!”他厉声喝道,紧张地环顾四周,手里的匕首微微颤抖。
水滴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仿佛就在他的耳边。
我靠着桥墩,看到男人身后的水面,无声地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浑浊的河水下,有一团浓墨般的阴影在缓缓凝聚。
男人也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他猛地回头。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
“哗啦!!!”
一只被水泡得浮肿惨白的手,猛地从水下伸出,一把死死攥住了他握刀的手腕!
“啊——!!!”
男人发出了一声凄厉尖叫,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他拼命挣扎,想甩开那只手,但那只惨白的手如同铁钳,纹丝不动,指甲甚至深深掐进了他的皮肉里。
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更多的惨白手臂从水下伸出,缠绕上他的腿,他的腰,将他拼命往浑浊的河水里拖拽。
他疯狂地嘶吼着,挣扎着,水花四溅,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
我眼睁睁看着他被那些诡异的手臂拖入水中,最后只剩下一串绝望的气泡冒上来。
然后,水面慢慢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圈圈扩散的涟漪。
水滴声停止了。
桥洞里死一般寂静,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
我瘫软在地上,浑身发抖,手里还死死地攥着冰冷的怀表。
她救了我?
还是说,她只是在清除妨碍她“回家”的障碍?
我低下头,看着表盖内侧她的笑脸,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恐惧依旧存在着,但是更多的,是一种沉痛和了然。
下一个线索,就在这枚怀表和照片上。
我必须找出她是谁,她的“家”到底在哪里。
我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阴森的桥洞,怀表在口袋里沉甸甸的。
男人入水前的惨叫声,水下伸出的惨白手臂在我的脑海中反复的播放,每一次都让我止不住的颤抖。
这个男人显然与她的死有关,他认识这块怀表,并且很担心它的出现。
回到家,我反锁上门,拉上所有窗帘,想要把自己与外界隔离起来。
我坐在书桌前,再次拿出那枚怀表,用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黄铜的表盖逐渐显露出原本的光泽,暗红的血迹覆盖在精致的雕花上,让人触目惊心。
表盖内侧的照片上,年轻女子温婉的笑容,与桥洞下湿漉漉的厉鬼形象开始慢慢重叠。
不知道她的家住在哪里?是什么让她枉死?
这块表是如何遗落在桥下的?
这些问题缠绕着我的思绪。
我尝试着拧动发条,怀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指针竟然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又归于沉寂。
它停了,停在了某个特定的时刻。
我仔细看去,时针和分针,指向了凌晨三点零七分。
我没有多想。
尝试着再次拧动发条,怀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指针颤动了一下,开始缓慢走了起来。
可是刚走几分钟。
怀表传出一声“嗒”!指针又回到了三点零七分。
我尝试了好几回,每次都会回到三点零七分。
难道这个时间代表着什么意思?
会是她的死亡时间吗?
常规的搜索手段肯定是没有用的,这种事,或许只能求助那些消息灵通,精通各类事物的人。
我想起了老街那边,有一个开了几十年香烛纸钱铺子的老人,大家都叫他“福伯”,据说什么事情都清楚,更懂得一些阴阳之事。
第二天,我揣着怀表,找到了隐藏在巷子深处、光线昏暗的铺子。
店里弥漫着檀香和纸张陈腐的气味。
福伯很老,满脸皱纹,眼皮耷拉着,正坐在柜台后打盹。
我拿出怀表,放在柜台上,轻声问:“福伯,您认得这个吗?或者,认得照片上这个人吗?”
老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目光落在怀表上。
当他看到表盖上的雕花和那暗红血迹时,眼皮猛地一跳。
他拿起怀表,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表盖,又颤巍巍地打开,看向那张照片。
他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又睡着了。
终于,他深深叹了口气。
“造孽啊……”他声音沙哑,“这姑娘……姓柳,叫柳晚晴。是河对岸柳家的独女,她可是这十里八乡最俊俏、手最巧的姑娘。”
柳晚晴。我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
“那……她是怎么……”我的心提了起来。
“前两天死了。”福伯闭上眼,仿佛不忍回忆。
“她死得冤啊。都说是失足落水,就在荒废的安济桥那边捞上来的。不过有传言说她是被人害的。”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听说,是被人用重物砸了头,抢走了身上值钱的东西,才推下河的。”
“她定亲的信物,就是这块她娘留给她的怀表,她死后就不见了。警察查了几天,没有找到可疑凶手,也没有找到这块表,最后只能按意外结了案。”
我的心沉了下去。
抢劫,谋杀,冤屈。
“她家……”
“没了。”福伯摇摇头,“她爹妈受不了打击,离开了这个地方,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父母下落不明,家也没有了。
她让我送她“回家”,我能送回哪里去?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香烛铺,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怀表。
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柳晚晴,一个原本有着明媚未来的女子,生命和名字一同被湮灭在冰冷的河水和岁月的尘埃里。
肩胛骨上的指印又开始隐隐作痛,带着冰凉的催促。
家……
如果物理意义上的家已经找不到了,那她的“家”,或许就是安息,是沉冤得雪。
桥洞下被拖入水中的男人,会是凶手之一吗?还是仅仅只是一个知情者?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竟然又来到了安济桥附近。
这里有一个公园,公园很小,有几个老人在下棋,孩子在玩耍。
我找了一个角落的长椅坐下,看着眼前和平的景象,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
我下意识地再次打开怀表,看着柳晚晴的照片。
阳光落在表盘上,反射出一点微光。
忽然,我注意到,在表盘边缘,靠近轴心的极其细微的地方,好像刻着几个看不清楚的小字。
之前因为角度和污垢,我一直没有发现。
我凑到眼前,仔细辨认。
那是一个名字的缩写,和一个日期。
“L.w.q & Z.p – 1992.10.18”
Z.p?是谁?
1992年10月18日?这应该是怀表刻字的日期,远在她遇害之前。
是她的恋人吗?那个她原本要定亲的人?
这可能是唯一的线索了。
我立刻用手机搜索本地名叫“Z.p”或者名字缩写符合的人。
范围很大,如同大海捞针。
几天过去了,一无所获。
肩上的寒意越来越重,夜晚的滴水声和刮擦声也越来越清晰。
她等不及了。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时,一条不起眼的本地新闻推送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则关于本地传统手工艺人的报道,配图中有一位男人正在制作油纸伞。
报道里提到,这个男人叫“周平”,是本地一位坚持全手工制作油纸伞的匠人,他的作坊就在老城区。
周平——Z.p!
我几乎是跳了起来。
按照地址,我找到了这条古老的巷子,找到了挂着“周氏伞铺”牌匾的作坊。
店里挂着各式精美的油纸伞,一位男子正在仔细地给伞骨绷线。
我走进店里,他抬起头,询问道:“小伙子,买伞吗?”
我深吸一口气,将那块怀表放在他面前的工作台上。
“周先生,您……认得这个吗?”
男人的动作僵住了。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拿着伞骨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缓缓放下手里的活计,像是怕惊动什么,轻轻的拿起怀表。
他打开表盖,看到照片的瞬间,眼眶立刻就红了,浑浊的泪水涌了出来,滴落在斑驳的工作台上。
“晚……晚晴……”他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是晚晴的表……它……它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在安济桥下找到的。”我轻声说,“周先生,柳晚晴女士她说回不了家。”
男人猛地抬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恐惧。
他显然听懂了我的话外之音。
“是她……是她让你来的,对不对?”老人声音发颤。
他摩挲着怀表,仿佛透过它,触摸到了已经逝去的爱人。
“是我没用……没能保护好她……警察找不到证据,找不到凶手……我……”他泣不成声。
“我家反对我和她在一起,这块表,是我们偷偷定情的信物……1992年10月18日,我亲手刻上去的日子……”
“她想要的‘家’……或许,就是回到你这里。”我看着悲痛欲绝的男人,说出了我的猜测。
周平紧紧将怀表捂在胸口,仿佛要把它捂热一般。
那天晚上,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肩胛骨上,纠缠我多日的冰冷指印,不知何时,悄然消散了。
一直萦绕在耳边的滴水声和夜半的刮擦声,也彻底消失。
第二天一早,手机的弹出一条推送新闻。
“今晨,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吴某在例行巡视停尸间时,发现多了一具女尸,正是前几日丢失的那具。
尸体回归的线索成为一团迷。”
几天后,我听说周平关闭了他的伞铺。
他带着那枚怀表,离开了这座城市。
有人说,他去了柳晚晴的老家;也有人说,他带着表,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准备在那里度过余生。
我的生活恢复了正常。
她留下的红裙子,在我从垃圾转运站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它和它的主人一样,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