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春见过太多女人的一生了。
无一不是嫁人生子,操持家务,在柴米油盐里磨掉所有的棱角。
她们年轻时或许曾有过梦,但最终都汇入了同一条名为“贤内助”的河流。
即使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妇,也躲不过这样的结果。
她隐隐觉得,自己大抵也会是这样的一生。
所以她轻声开口,问出盘桓心头许久的恐惧。
“你会让我生好几个吗?”
他“嗯?”一声,目光落在她略显不安的脸上。
她又追问一句。
“你钟意男仔还是女仔?”
丁嘉朗看着她的眼睛,这双今天总是含着水光的眸子里,竟有种孤独一掷的清亮。
他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
生几个?其实不生也可以。
但他心里始终有个自私的念头,如藤蔓般枝繁叶茂地勃发着。
只要一个,或者几个孩子,就可以将她牢牢地固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她对姐姐妹妹那样掏心掏肺的用心,想必对他们的孩子,必然是割舍不下,会甘愿被这份牵绊缠绕一生。
喜欢男仔还是女仔?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肯为他生。
他想要的,从来都只是她。
是她完完整整的一生里,必须有他丁嘉朗的存在。
他想起之前他们接吻时,她察觉到他嘴里残留的烟味或是酒气,那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蹙眉。
虽然她很快掩饰过去,顺从地接纳了他。
但他看见了,也记住了。
他便知她不喜。
他开始戒烟戒酒。
在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所谓的戒烟戒酒,和生bb又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他心甘情愿的取悦她罢了。
思绪回笼,扶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了些,他将她微微向上托起。
他仰视着她。
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眼底翻涌的情绪清晰可辨。
他的声音里带着从不曾有过的放权。
“你做主。”
似是她意料外的答复,她明显地停顿在那。
呼吸快了些,她花了些时间来消化这三个字,暗自积蓄孤勇。
暗夜中,她抬眼看向他。
然后,她一字一句,勇敢地做出了决定。
“那我不生。”
不是‘我只想生一个’,也不是‘我暂时不想生’。
而是不留余地的一句——我不生。
空气凝固了。
丁嘉朗扶在她腰上的手,不受控地微颤了下。
他的心好像被什么突然攥紧,又蓦地松开,留下空落落的余悸。
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甚至连声音都没有起伏。
“为什么?”
她把脸埋入他的颈窝,传来极轻的一句回音。
“我不想被绑住。”
*
顶层房间的门“砰”地一声关上。
苏慕春被丁嘉朗扣住了手腕,半拽着到沙发上。
他把她的手按在沙发扶手上,整个人压下来。
她抬头就撞进他沉敛的眉眼里。
她心跳乱成一团,张嘴刚要解释,却被他粗|暴地打断。
“别说话。”他说完这句就俯身吻她。
下巴被他捏得很紧。
空气里都是窒息感,没有前戏,直接入场。
她闷|哼了一声,只能皱起眉头忍过去那阵涩|痛。
他翻过她的身体,把她所有安全感都剥夺干净。
她浑身紧绷,但还是配合了下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生气。
他们就陷在这样的暗色里宣泄着各自的情绪。
房间里有一扇窗是开着的。
今夜有风,白纱一直微动。
苏慕春趴在丁嘉朗怀里,一下一下地调整呼吸。
他嗓音还哑着,旧话重提:“你是不想生孩子,还是不想和我生?”
这个问题在车里,他们在车里短暂交流过,最后不了了之。
他盯着她看,好像只要她一个字答错了,他们之间就会彻底崩塌一样。
苏慕春没躲避,主动凑过去亲他一下。
再一次就是深入的吻,她用实际行动安抚他的情绪。
最后认真开口:“之前的二十三年,我没得选,所以往后我想要为自己争取一点自由。”
房间里静了一瞬。
两个人谁也没动弹,就那么抱着彼此待了一会儿,各自消化刚才那些激烈又狼狈的情绪。
有风吹进来,又把白纱撩起来。
半晌后,是丁嘉朗先妥协:“好,那就不生。”
*
苏慕春上午赶回公司,把后续工作仔细交代下去,接下来的日子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好不容易把公事理顺,又掐着点赶去启德机场。
好在华知凡是下午的航班,不会耽误丁嘉朗晚上的生日宴。
飞机准点抵达红港。
接到人,两人没多说,直接上车。
看她熟练地启动、并线,华知凡起初并没作声。
直至车子汇入东区走廊,车流渐疏,他开了口。
他问:“昨天他接到你了?”
她“嗯”了一声。
又侧过脸对他说:“昨天让你担心了,实在不好意思。”
华知凡其实也看出来了,她眼底那点的疲惫还在,但情绪已经平复。
昨天那失控的脆弱,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他垂下眼睫,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笑,像是自嘲,又像无奈,稍纵即逝。
“没事就好。”他低声说。
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鳞次栉比的高楼,一切都宣告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活力。
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头像压了块铅,沉甸甸的。
后悔吗?
自然是悔的。
如果,如果当初陈嫂那封信寄到京市后,他能立刻放下手里的案子,第一时间飞来红港……
是不是今天这一切,就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是不是就不会在最需要人陪的时候,只能抓住另一个男人的手?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
华知凡给的地址,并不是酒店。
车子七拐八绕,驶离了喧嚣的市中心,最终停在了铜锣湾东侧,紧邻着大潭郊野公园,靠近渣甸山脚下的一片低密度别墅区。
这里背靠着满目苍翠的山景,环境清幽私密,闹中取静,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白色的独栋别墅掩映在绿树丛中,带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花园,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静谧安逸。
苏慕春解开安全带,目光在别墅外观上停留了几秒。
丁嘉朗跟她提了华知凡的家世,所以在寸土寸金的红港,他能拥有这样一处房产,她倒没什么太过惊讶的。
她侧头看向华知凡,语气平静地问:“这是你在红港新置的屋企?”
华知凡见她神态平常,显然是知晓他的情况,便坦然点头:“嗯,之前时间仓促,购置房产的事最近才弄好。”
“不过这房子不在我名下,挂在我父亲名下。”
苏慕春了然。
确实,以他如今的身份和职业,不适合在红港持有物业。
他侧身,邀请她:“我们进去吧。”
苏慕春抬手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摇了摇头。
“不了,今天时间太赶。”
“晚上还有宴会,我得回去做妆造了。”
华知凡眼底掠过一丝失落,但很快便被温和的笑意取代。
他微微颔首,替她拉开了车门:“好,那你路上小心。”
“你也是,刚下飞机,好好休息。”苏慕春客气地回了一句,坐回驾驶座。
华知凡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的车尾灯消失,直至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