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德殿前,那被皇帝亲自授命并寄予厚望,
一直蛰伏于暗处,负责调查私铸币案件的经办人裴文举,
因突然遭遇证人横死的事故,一早便急急赶来了紫禁城朝见天子。
相较于人证的生死,天子倒是并不关心惠休那条贱命的短长。
而更为关切的,却是这震动朝野的恶劣案件,究竟与东宫是否有所关联。
虽说皇帝心中,对于此事是否为太子所为,早就心知肚明。
可当这负责查案的裴文举来到面前的时候,心中仍不免担忧会有变数。
“陛下!据微臣查证,这私铸币的案件实与太子殿下无涉!”
闻听天子疑惑,鉴貌辨色的裴文举立即领会了陛下最担心的是什么,
急忙将他已然明确了的查证结果上报了皇帝。
裴文举的回复,让天子的心里如释重负,总算大舒了一口气。
“那便好!” 他欣慰地说。
“那么这造币的作坊,时过多日。裴卿到底审问出什么结果来了呢?”
“陛下!臣在查抄万花楼前,曾意外拿下了这万花楼试图逃亡的鸨母姜氏和她的几个随从。”
“据那鸨母姜氏招供:这万花楼当初,本是东街之上一个经营不善的风月之所。”
“一年前,因收了一名由大户人家辗转卖出来的婢妾。生意始兴。”
“听说那女子姿容姣好,机灵狡黠。”
“曾是原来齐王军中的一名营妓。名唤花弄蝶。”
“此女口舌伶俐,有着三寸不烂之舌,寻芳斗彩之人无人能辩赢,还精于盘算生意。”
“名声渐响,故而引得众多商贾前来访奇猎艳。”
“不多时竟成了万花楼的头牌。”
“那时候,万花楼境遇窘迫,她一直在帮万花楼寻找投资之人。”
“不料一日,正遇一个西梁富商来此听曲。”
“那财大气粗的商人,受了花魁娘子的蛊惑,欣然心动,便相中了此地,捐助了资材大肆改建。”
“后又亲自从西梁采办了如花的美娘,送来了万花楼。”
“这便有了民间蜚声千里的万花楼新任花魁,名唤柳如月。”
“自此,万花楼在东街之上声名鹊起。那才艺出众的花魁娘子更是吸引了绣衣年少无数。”
“而这万花楼的所有操办,都是那旧时的花魁一手策划的。”
“这私铸币的作坊,据那鸨母姜氏说,之前并不在万花楼,而是隐匿在东街上的麒麟阁中。”
“麒麟阁?”
“若是朕没记错的话,那岂不是原来大冢宰家的私店么?”
“正是。陛下。”
“这么说,齐王和这私铸币的案件有关?”
“陛下!这,微臣还没有查清楚!但臣以为齐王应该并不知道此事。”
“放肆!裴文举!朕让你查案,你却查了个谁也不是?”
“当初,朕在那瑞云寺地窖里亲眼见到了无数的假布泉。”
“既有假币,必知来处。那惠休难道不知道此事么?”
“陛下,据那万花楼鸨母来说,这私铸币的作坊原是麒麟阁出了人命后,才被花弄蝶迁进来的。”
“麒麟阁人命的事情,错综复杂。”
“微臣在查访的时候,受到了御史王铭的多方困扰。”
“瑞云寺事件后,这万花楼的两个花魁仿佛都提前得到了信息,逃之夭夭了。”
“微臣的爪牙,一直密布京城,却都没有找到她们的任何的踪迹。”
“臣一直怀疑,是那王铭私下透露了消息。”
“臣也拷问过惠休,可那惠休也只招供了瑞云寺介入谋反的事情。并不知假币的来处。”
“倒是他招供的时间节点上,引起了微臣的怀疑。”
“他说这瑞云寺被人操控于一年前。”
“曾有个西梁富商,给寺庙捐了一笔巨大的功德。向瑞云寺提出租借后山的山头。”
“那惠休看有利可图,便同意了那商人的生意。”
“后来那些人行事有异,被那惠休发现了。可他们抓住了惠休的短处,以此为要挟。”
“这才有了瑞云寺的今天。”
“根据万花楼和瑞云寺被操控的时间看,这两者两地皆与一西梁富商有关。”
“故微臣判断,这万花楼与瑞云寺其实必有关联。当是一个在城外,一个在城内,互为呼应之所。”
“至于惠休,臣一直拷问他究竟因何事,被那瑞云寺的叛贼抓住了把柄。”
“他招认了谋反之事,却一直不肯招认陛下指问的那纱衣和腰牌的来历。”
“前几日,微臣按照陛下旨意,将秘密羁押惠休的消息和关押的地方,偷偷散了出去。”
“并特意关照了牢头,有意松懈了看管。”
“昨日,监牢里果如陛下所料,来了探视之人。”
“哦?却为何人?”
“陛下!微臣惶恐,不知有无看得分明。”
“那人女扮男装,应是大冢宰齐王宪公的庶女,宇文心兰!”
“宇文心兰?!”
裴文举的上禀,惊愕了一直专心聆听着案情的皇帝。
宇文心兰和寺僧惠休有染?
这让天子不由自主想到了那天,他从瑞云寺回宫时,那被厍汉姬偷偷换掉的腰牌。
厍汉姬和那宇文心兰是有亲缘关系的。
说到底,厍汉姬还是那宇文心兰的亲表姨母。
这事情,莫非自始至终本来就有人知情?
裴文举的密奏,还在皇帝的文德殿里私密地进行。
可远在郊外的太子爷,却已经得到了可靠的消息。
惠休死了。据说是咬舌自尽。
而自尽的原因,却是因为宇文心兰买通了狱卒,偷偷进来监狱里看他。
宇文心兰的到来,无知而无畏。
她的一往情深让惠休感到了无尽的危险。
瑞云寺平叛那日,皇帝当着独孤夫人和众人的面,喝令着手下将他推出去斩首。
可那天他其实根本就没有被杀,而是中途被人捞走了。
当时跟随皇帝一起前往瑞云寺平叛的蜀国公尉迟迥,截下了惠休的命。
这身为皇帝外甥的尉迟迥,一直是皇帝身边的亲随护法。
辈分上比皇帝小,可年龄却长了皇帝快三十岁。
惠休是瑞云寺的众叛之首,当就地正法。
可当时混乱一片,好多事情还来不及搞清楚,杀了惠休恐怕失却了证人。
所以他暗地扣押了惠休,阻止了皇帝的冲动。
惠休在身陷囹圄中,一直挺着裴文举的严刑拷打,没有交待纱衣和腰牌的来处。
不交代,皇帝就不知道和他通奸的贵女是谁。
反正他都是死命一条了。
不管是不是和尚,可他毕竟还是个男人。对宇文心兰只想敢做敢当。
可现在,她却这么傻乎乎地送上门来了。
只是惠休根本想不到,宇文心兰的到来,说到底是太子爷设计的。
自从前些日子,突然间有人给东宫通了个莫名的消息,
说是发现了裴文举大人暗里查案的踪迹,还发现了惠休没死,正关押在御史台秘密的大牢里。
太子爷为此费了不少脑筋。
什么人为什么突然要递给东宫这个消息呢?
这信息是真是假?
他该有所动作,还是无需作为?
直到前日,有人托杨素带来了一个绝密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