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知府衙门的议事厅内,沉水香在青铜兽炉中静静燃烧,青烟在梁柱间缭绕出诡异的纹路。
二十余名身着各色官袍的官员分列两侧,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陈恪端坐主位,指尖轻叩案几上的新章程。
五品獬豸补服在烛光下泛着冷冽的蓝光,腰间王命旗牌的金线刺得人眼睛发疼。
\"诸位,新设钱粮交易所一事,可有异议?\"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柄利剑劈开凝滞的空气。
陆明远圆脸上的肥肉抖了抖,云雁补子随着起身动作微微晃动:\"钦差大人明鉴,三方议价施行半月,百姓交口称赞,此时更易恐...\"
\"陆布政使此言差矣!\"海瑞突然拍案而起,鸂鶒补服上的纹路因剧烈动作而扭曲,\"下官昨日亲查淳安粮市,所谓'议价'实为官绅勾结!市面米价八钱,公估所强定六钱五分,农户苦不堪言!\"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展开一本账册,发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记着农户画押的十字。
\"海知县!\"马宁远蟒袍下的手背青筋暴突,\"你区区七品知县,也敢妄议布政司决议?\"
议事厅霎时死寂。
更漏的滴水声突然放大,每一下都像鼓点敲在神经上。
海瑞却岿然不动,从袖中掏出一卷蓝皮册子:\"《大明律·户律》载:'凡收受粮税,需照市价公平交易'。\"他声音陡然提高,\"下官位卑不敢忘忧国!\"
陈恪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他轻叩桌面的节奏突然一变,惊醒了呆立的众人。
\"海知县掌一县民政,自有发言权。\"陈恪的声音像块冷铁砸在青砖地上,\"倒是马知府,本官记得你侄儿在仁和县开了三家粮行?\"
马宁远脸色骤变,蟒袍金线随着后退动作簌簌作响。
\"下官...\"
\"杭州粮价几何?\"陈恪突然发问,目光如刀刮过每个官员的脸。
海瑞立刻接话:\"回大人,市面新米八钱,陈米七钱。公估所却统一定价六钱五分,美其名曰'平抑粮价'!\"他从怀中取出几粒稻谷拍在案上,\"农户辛苦一年,反要倒贴税银!\"
稻粒在红木案几上蹦跳,有一颗滚到陆明远面前。
布政使的圆脸抽搐了一下,突然冷笑:\"海知县怎知这不是刁民诬告?\"
\"下官亲访二十八户!\"海瑞的指节重重敲在《大明律》上,\"按律当杖一百、徒三年!\"
崔静山突然出列,半旧的官袍袖口露出磨光的素银带钩:\"下官附议。严州农户多有卖儿完税者,惨不忍睹。\"
陆明远猛地转身,云雁补子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崔知府!你...\"他不敢相信,高层统一的战线,崔静山居然在此时反水?意欲何为?
\"够了。\"陈恪的茶杯\"咔\"地扣在案几上。所有争吵戛然而止,众人像被掐住脖子的鸡般僵在原地。
他缓缓起身,王命旗牌的金线在阳光下泛起血色的光泽。
\"即日起,各府设大明钱粮交易所。\"陈恪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如铁,\"户部核定保底价,粮商公开竞价。敢有操纵市价者——\"他忽然拔出御赐短剑,寒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斩立决。\"
短剑\"铮\"地插进案几,剑柄的龙纹正对陆明远惊恐的双眼。
海瑞突然伏地叩首,额头在青砖上撞出闷响:\"大人圣明!\"
随着这声喊,十余名低阶官员齐刷刷跪倒,青色官袍的下摆扫起细小的尘埃。
陆明远等人孤立在厅中央,蟒袍上的金线突然黯淡无光。
窗外一只麻雀歪头看着这场对峙,突然扑棱棱飞向钱塘江方向。那里,初升的朝阳正将江面染成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