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十日·泰山脚下
初夏的泰山,层峦叠翠,郁郁葱葱。
中原大都督于谨,一身轻便戎装,驻马于泰安镇外的高坡上,目光沉静地俯瞰着脚下正在如火如荼修建的营寨。四万汉军步骑如同忙碌的工蚁,依着地势,挖掘壕沟,树立栅栏,搭建帐篷,井然有序。
几位身材魁梧、面容刚毅的将领簇拥在于谨身后,他们望着这片熟悉的土地,眼神复杂,感慨万千。
大将怡峰指着不远处一片略显起伏的丘陵,声音带着难以释怀的愤懑:“大都督,您看那边!当年我们和周军主力就在那里鏖战!整整对峙了半年!宇文泰那厮被我们耗得粮草断绝,士兵都快吃自己了!眼看就要大获全胜……他娘的!要不是高澄那小子率领齐军突然从背后捅了我们一刀,断了我们的粮道和归路,我们怎么可能功亏一篑!” 他说得激动,拳头紧紧攥起,仿佛那场憋屈的败仗就发生在昨日。
一旁的寇洛闻言,也是重重叹了口气,胡须微微颤抖,接口道:“是啊,那一仗……打得太憋屈了!我们正面顶住了宇文泰的全部压力,眼看就要把他彻底拖垮……唉,功败垂成,功败垂成啊!若非高澄……” 他摇了摇头,后面的话化作一声悠长而苦涩的唏嘘,眼中满是遗憾与不甘。
“提起宇文泰那个背信弃义的狗贼!” 性情更为火爆的若干惠猛地提高了嗓门,他黝黑的脸膛因激动而泛红,“先是背叛贺拔元帅,后又行那弑君篡位的勾当!弄得中原大地烽火连年,百姓流离失所!可恨的是,这等奸贼,当初竟然还能笼络到不少人为他卖命!每次在军中看到那些原周军的将领,老子……老子就忍不住想上去好好‘教育’他们一番,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忠义!” 他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对过往的恩怨依旧耿耿于怀。
于谨静静地听着几位老将的倾诉,他能理解他们心中积压多年的块垒。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而沉稳的笑容,伸出宽厚的手掌,依次拍了拍怡峰、寇洛和若干惠的肩膀,声音平和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好了,几位老兄弟,心中的郁结,跟我说说便好。如今大家同殿为臣,共效汉王,便是一家人了,过往恩怨,当以大局为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人,继续说道:“此次东征,我特意向大将军(贺拔岳)将几位从主力军中借调过来,就是看重几位当年曾在此地征战,熟悉山东地理人情,了解齐军作战风格。希望借助几位之力,我们能以雷霆之势,一举收复这青、齐、光三州,完成当年未竟之功!”
怡峰、寇洛、若干惠三人闻言,精神顿时一振,齐齐抱拳,声音洪亮而坚定:“大都督放心!能随大都督打回山东,一雪前耻,亦是我等夙愿!末将等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于谨满意地点点头,抚着颌下长须,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遥指着泰山巍峨的山影,语气陡然变得铿锵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好!有诸位鼎力相助,何愁山东不平?那我们就在这泰山脚下,以王者之师,堂堂正正之阵,全歼斛律金所部!让高洋那个黄口小儿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吊民伐罪之师,什么才是不可阻挡的汉军兵锋!”
“诺!” 三位老将以及周围听到此话的军官们,无不热血沸腾,齐声应诺,声震四野,连远处的泰山似乎都为之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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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黄海沿岸,汉军金翅舰队
与泰山脚下稳扎稳打的陆师不同,辽阔的黄海海面上,此刻正上演着一场“惨烈”的航行。数十艘高大的金翅战舰劈波斩浪,然而,与战舰威武外形极不协调的是,甲板上趴倒了一片片面色惨白、呕吐不止的汉军将士。
江淮大都督慕容绍宗,这位在陆地上叱咤风云的名将,此刻正脸色蜡黄地立在旗舰船头,他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船舷。他努力想维持身为大都督的威严,挺直腰板,目视前方,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随着船只的起伏而微微摇晃,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呕————”
他身后,此起彼伏的呕吐声简直成了甲板上的主旋律。一员满脸虬髯、看起来甚是威猛的大将,刚刚对着大海贡献完自己的早膳,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角的污渍,有气无力地朝着慕容绍宗的背影喊道:“都……都督……呕……弟兄们……实在顶不住了!这胆汁……都快吐出来了!要不……咱们找个岸边靠一靠,让兄弟们……缓口气吧?!”
这员大将是王轨,以陆战勇猛着称,此刻却在海浪面前败下阵来。
旁边,年轻的小将梁士彦正抱着个木桶吐得昏天黑地,听到王轨的话,他勉强抬起头,脸色跟慕容绍宗有得一拼,却还强撑着嘴硬:“王……王将军……亏……亏你还是血染沙场的大将……连……连这点风浪都受不了……呕———” 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干呕。
王轨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梁士彦:“你……你小子……自己吐得比谁都凶……还……还有脸说我?!呕———”
梁士彦一边吐一边含糊地反驳:“那……那我也没说要下船……呕———……倒是你们几个……明明是陆将……不跟着于都督走旱路……非……非要跟我们挤在船上……受这份罪……干嘛?”
另一员陆师大将王雄,此刻瘫坐在甲板上,背靠着船舷,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每次……看到贺拔元帅手下……怡峰、寇洛那几个鸟人……都要拉着我们……唠唠叨叨……说当年在山东……如何如何……烦都烦死了!我宁可……来海上……吹吹风……受点罪……呕———” 他宁愿忍受晕船的痛苦,也不愿忍受那几位老将无休止的忆苦思甜。
“别废话了,还得再有几天呢!抓紧吐吧……呕———”尉迟炯抓着缆绳,脸色苍白的说道。
就在这时,一个更大的浪头打来,战舰剧烈地倾斜了一下,冰冷的海水泼上甲板,将趴着的几人瞬间浇成了落汤鸡。
一直低着头,几乎把脸埋在甲板缝隙里的权景宣,用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奇怪……怎么……没听见……都督……说话……?”
他这一提醒,众人才猛地意识到,刚才还勉强站在船头的慕容绍宗,此刻竟然悄无声息了!几人挣扎着扭头望去——
只见慕容绍宗依旧保持着抓握船舷的姿势,但整个人已经软软地瘫倒了下去,双目紧闭,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不好!” 梁士彦见状,也顾不得呕吐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声音带着哭腔,惊慌失措地大喊起来:“医官!医官死哪里去了!快来人啊!我师傅!大都督他晕倒了!快来救人啊!!”
刚才还充满各种呕吐声和抱怨声的甲板,瞬间被一片慌乱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