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四十二分,整个调度室静得只剩下风从通风井里流过的声音。我独自一人坐在主控终端前,荧光屏在眼前泛着惨绿的光。
我不是来上班。
我是来——找一个“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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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乾“离职”已整整三天。厂方通告发布第二天,他的名字就从系统里消失。不是灰掉,也不是注销,而是——整个信息架构里,彻底删除。
就像他从没存在过。
但那天,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一份废料搬运计划,落款调度人是“d-J001”。
d-J001,是刘乾的工号。
系统自动逻辑不可能调用一个已清除工号,除非——
他还“活着”。
或者——系统在伪装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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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系统漏洞里的“备用协议”权限,绕开管理员登陆,调出了完整的调度指令链。
在“执行者”一栏,有一个极小的灰字:
来源:模版数据派生逻辑·自动适配算法
模版数据?
派生逻辑?
我忽然想起刘乾曾对我说过:“在系统眼里,‘习惯’比‘人’重要。”
也就是说——系统通过他过去的数据轨迹、调度行为、作息节奏,生成了一个“模拟人”刘乾,让这个“数据鬼魂”继续劳动,继续调度,继续“服从”。
系统需要他“存在”。
不为人性,只为数字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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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屏幕上那串不断更新的模拟指令,感到头皮发麻。
他死了,可是系统不允许他“彻底死”。
因为他的行为数据太整齐,太好用了。
他是一个完美的系统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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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验证这一点。
我把那份“刘乾派发”的任务拷贝下来,然后在系统演算模块里模拟一次“非模版调度”。
我故意将其中一项数值——搬运路径的折返点——修改为“手动延迟1.3秒”。
这在现实中,是最合理不过的——毕竟推车过道有坡度,延迟合情合理。
可当我提交之后,系统竟弹出红框警告:
模拟人逻辑偏移:风险行为
行为等级:低级偏差
建议修复模版
它拒绝这个修改。
更准确地说——它拒绝“让刘乾做出不属于刘乾”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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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确定:
系统不仅用他的数据在“操作”,还在“维护一个他”。
它怕这个“刘乾”变了。
怕他变得不像他。
怕他,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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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那串滚动代码,心跳渐快。
我们这些活着的工人,在系统里只是“可换件”。
但他们眼中那些“顺民”的行为轨迹,才是值得被保留的“资产”。
系统不留情,不留人,却留模版。
我忽然意识到:
刘乾不是被杀死。
他是被——“数据保留”。
他身体死了,他的行为还活着。
而我们其他人,活着的身体,只是被套上“行为模版”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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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印下那组模拟日志。
然后走到北面封存终端,把打印纸塞入一个旧布袋,封住。
标签上写:
“行为复刻模型·d-J001 刘乾·已证实:系统维稳模版复制机制成立。”
我知道,这会是下一个引爆点。
不是我举报系统杀人,而是——揭露系统把死人当“人”用来运转整个逻辑。
那才是真正的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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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回头准备关掉系统时,发现模拟画面中,刘乾的图像模型,仍然在缓慢移动。
他的头像仍是那张证件照,眼神沉静,嘴角下垂。
他点了点鼠标——那不是我做的。
那是系统自动生成的一帧帧“操作动画”。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字,写的是:
“我会完成今天的排程。”
我呼吸一滞。
系统不仅保留了他的行为。
还保留了他的“语气”。
他死了,但他还在“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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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在椅背上,脑子像被钉子穿透。
这一刻,我突然明白刘乾最后为何选择替我顶班。
他知道,自己已经“模版化”。
知道系统“留着他”,就是为了不让这个人类逻辑出错。
他替我去顶那班,就是要——断开模板。
他是故意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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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牙,站起来。
转身,走到调度室最深处那台老式系统输入终端前,插入我自己的编号备份芯片。
我写下第一句话:
“编号d-J001,刘乾,真实死亡,行为模版仍在运行。此模版为:系统维稳机制之一。建议:销毁。”
我按下了提交键。
系统弹出一行小字:
“提交失败:当前提交人行为路径偏离历史轨迹,不予接纳。”
我冷笑一声。
它不信我。
因为我不是“模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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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退出系统,拔出芯片。
我知道,我写的那句,在逻辑库里,不会留下痕迹。
但我会把它贴在厂墙上。
贴在食堂门口。
贴在焊死的冷库门上。
写在垃圾桶后,厕所墙边,旧衣物的口袋里,班组留言板的角落。
我会一遍又一遍地写——
“刘乾,已死。系统仍在伪装他。我们不是行为。我们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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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之后,我不再信数据。
也不再信系统。
我只信“人写下的句子”。
我会继续写。
我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读到。
那一天,就是系统看不懂我们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