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振深有同感:“大王所言极是。当年黄巢之乱,官军屡战屡败,并非兵力不足,而是军心涣散,将士不知为谁而战。”
“所以我们要让士卒明白,”李倚缓缓道,“效忠我李倚,听我号令,就有肉吃,有很多肉吃。不听号令,劫掠百姓,欺凌弱小,就会受到严惩。”
张承业犹豫道:“大王,这般直白...是否太过...”
“太过功利?”李倚笑了,“承业,乱世之中,跟士卒谈忠君爱国,太过空泛。他们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饷银、粮食、土地、前程。”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打算,在军中重新设立教导司马一职。不求改变士卒思想,但要让他们明白最基本的底线:不杀降,不劫掠,不奸淫,不听令者斩。”
“大王所言的‘教导司马’,确实是一件可行之事。”李振微微点头,当初加入之时就能明显感觉到有教导司马的营中士兵精气神都大不相同。
张承业并没有听过这等职位,眉头微锁:“这等职位古之未有确切先例,汉时军中有‘军正’,掌军法;我朝初立之时府兵制下,长史、录事参军亦兼有训导之责。但安史之后,藩镇自专,这些职位或废弛,或沦为虚衔,早无约束之实。”
张承业顿了顿接着道:“我在神策军时,军中倒有‘监军院’,由内侍省派员监理,申明纪律,察举不法。
然其弊在...多与将帅争权,反致军务缠滞,甚至激成兵变。”他顿了顿,谨慎道,“且内臣监军,乃朝廷制衡藩镇之策。大王若自设此类职司,恐引人猜疑。”
李倚听完,并无不悦,反而点头:“承业所言,皆切中要害。我所思者,非恢复前朝旧制,亦非全仿监军。我们要立的,是一套扎根于行伍、能让士卒听得进、让将帅用得顺的规矩。”
他起身走到厅中悬挂的西川地图前,背对二人,似在整理思绪:“藩镇之军,为何难管?其一,兵为将有,士卒只知主将,不知朝廷,更不知为何而战。
其二,赏罚不明,或全凭主将好恶,或劫掠自肥以代饷银,军纪自然废弛。其三,征战日久,人命如草,暴虐之气滋长,视屠城掠民为常事。”
李倚转过身,目光清明:“故‘教导司马’之设,首在‘扎根’。人选不从文吏或内侍中选,而必自军中擢拔。
需满足三条件:第一,有战功,在行伍中有威信,非空谈书生。第二,识字明理,能讲解军令条文。第三,为人刚正,不畏权势。先从凤翔老兵及西川降卒中,择其忠勇且有头脑者,首批选训五十人。”
李振眼睛一亮:“大王之意,是让老兵管兵,自己人管自己人?此计甚妙!士卒对空降的官员多有抵触,但对同袍中因功擢升者,抗拒之心会少许多。”
“正是此理。”李倚继续道,“其次,职权须实,但界限须明。教导司马直属各军主帅节制,不另成体系,以免与将帅争权。
其核心职权有三:一曰‘记功过’。每队设一‘功过簿’,由随队教导司马亲掌,详记士卒每日表现——冲锋是否奋勇,服从是否及时,有无欺压同袍、骚扰百姓。此簿每月呈送主帅及我处复核,作为发放饷银、升迁降黜之核心依据。”
张承业忍不住插言:“此法若行,则赏罚确有实据,可免诸多不公。”
“二曰‘宣军纪’。”李倚道,“每日操演前或扎营后,由教导司马召集本队士卒,用大白话宣讲三条核心铁律:‘不杀降’、‘不掠民’、‘不抗令’。
不空谈忠义,只讲明白:守此三律,按期足额领饷,立功另有厚赏;犯此三律,轻则鞭笞扣饷,重则斩首示众。
要让他们刻在脑子里:听我的令,就有实实在在的肉吃;不听令乱来,就得死。”
李振抚掌:“直白有力!乱世士卒,多出自贫苦,求的不过衣食饱暖、活命出头。以此立约,正合其心。”
“三曰‘通上下’。”李倚说出最后一点,“教导司马需定期聆听士卒怨言、伤病抚恤等琐事,能就地解决者当即处置,不能者速报主帅或直达我处。要让士卒觉着,除了校尉、队正,还有一条能说理、能喊冤的渠道。如此,许多怨气不致积聚成变。”
张承业深思良久,缓缓道:“大王此制,可谓用心良苦。既抓住了军纪要害,又顾及了藩镇实情。
不过...推行之难,恐在两端。一是选人,符合条件又愿担此职的老兵,不易寻。二是...难免触动一些将领的权柄,他们若阳奉阴违,或暗中排挤教导司马,该当如何?”
李倚早有预料,沉声道:“所以首批教导司马,待遇从优,位同兵马使,但只是虚衔,且由我亲自召见训话,赐予信物。
他们背后,是我李倚的颜面。至于将领...”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会明令:教导司马履职,若有将领阻挠陷害,以抗令论处。同时,教导司马亦不得干涉战阵指挥、兵力调配,越权者同罪。权责分明,各司其职。”
他走回案前,提笔写下几条纲要:“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先在随我回凤翔的直属部队中试点,选一军试行三月。由兴绪总领选训事宜,承业你在旁督察。
期间章程若有窒碍,随时调整。待成熟后,先推广至高仁厚、华洪两部,最终行于凤翔和两川。”
李振接过纲要细看,只见上面除了前述要点,还细化了功过簿的格式、教导司马的选拔流程、宣讲的固定说辞等,条理清晰,可见李倚已深思熟虑。
“大王思虑周详,振拜服。”李振由衷道,“此制若成,我军便是乱世中一支异数——既保有强军的战斗力,又不失基本的军纪与人心。假以时日,必能根基稳固,无惧风浪。”
张承业也躬身:“我必竭尽全力,助大王成此改制。”
李倚望向窗外,烈日下的校场传来隐约的操练声。他知道,刀剑可以征服土地,但唯有制度与人心,才能稳固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