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卷着一路风尘,在一家名为“兄弟茶馆”的旧式瓦房前停下。
这里是虎爷和手下兄弟们平日里盘踞的据点。
车还没停稳,虎爷就火急火燎地推开车门跳了下去,那股子急切,仿佛脚下踩着风火轮。
他大步流星地冲进茶馆,陈敢则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神色平静如水。
茶馆里,烟雾缭绕。
十几个光着膀子,纹龙画虎的汉子正围着几张破桌子吆五喝六。
推牌九的,摇骰子的,吵嚷声、叫骂声混成一片,空气里满是汗味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都他妈给老子停下!”
虎爷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
整个茶馆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摇骰子的手停在半空。
正要摸牌的手指凝固在桌上。
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门口的虎爷。
以及他身后那个面容平静,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年轻人。
陈敢走了进来。
他没有看那些凶神恶煞的汉子,只是随意找了张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
仿佛这里不是龙潭虎穴,而是他家的后院。
虎爷扫视了一圈,深吸一口气。
他没有多说废话。
陈敢从口袋里掏出厚厚一沓大团结,随手放在了桌上。
啪。
一声轻响。
却比虎爷刚才的暴喝还要震慑人心。
那是一千块。
在这个年代,这笔钱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呼吸急促。
所有人的眼神,都从虎爷身上,死死地钉在了那沓钞票上,贪婪和惊疑交织。
“大哥,这是……”
一个离得近的,外号叫猴子的瘦高个,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虎爷看着那笔钱,又看了看稳如泰山的陈敢,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气。
他走到桌边,蒲扇般的大手按在那沓钱上。
“兄弟们。”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
“从今天起,我们这行,不干了。”
一句话,让整个茶馆再次陷入死寂。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不干了?”
“虎爷,你说啥呢?”
“不干了我们吃什么?喝西北风去?”
众人面面相觑,都以为虎爷在开玩笑。
虎爷没有理会他们的吵嚷,他只是将那沓钱,推到了桌子中央。
“这位是陈敢,陈大哥。”
他郑重地介绍着。
“从今往后,他就是我们的主心骨,我们都跟着陈大哥干。”
“我们不当混混了,我们要改邪归正,走正道,做正经生意!”
说到最后,虎爷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激昂。
“我虎子今天把话撂这儿!”
“愿意跟着我,跟着陈大哥,搏一个好前程的就留下!”
“不愿意的,也没关系。”
他指着桌上的钱。
“这一千块,就是散伙费。”
“在场的兄弟,有一个算一个,过来领钱走人。”
“从此以后,咱们还是兄弟,但路就不是一条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看着桌上那诱人的钞票,又看看一脸决绝的虎爷,和那个始终沉默不语的陈敢。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他们这群人,大字不识几个,除了打架斗狠,什么都不会。
走了正道?怎么走?
场面一时间有些尴尬。
没人动,也没人说话。
就在这时,人群里,那个叫猴子的瘦高个,往前走了一步。
他没去看那笔钱,而是紧紧盯着虎爷。
“虎爷,我们都听你的。”
“可你得跟兄弟们说句实话。”
“不打打杀杀,不收保护费了,我们以后靠什么吃喝?”
这话问到了所有人的心坎里。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了虎爷身上,等着他的答案。
虎爷看了一眼陈敢,见他微微点头,底气更足了。
“靠卖货!”
虎爷一拍胸脯。
“我们要成立自己的公司!”
“以后,你们就不是街头的小混混,是公司的员工,是老板!”
公司?
员工?
老板?
这些词对这群人来说,太过遥远,太过虚幻。
他们的脸上,怀疑的神色更重了。
陈敢知道,该自己出面了。
他站起身。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从虎爷身上,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陈敢的声音不响,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
“无非就是钱。”
他环视众人,目光平静却锐利。
“注册公司,需要一万块钱。”
听到这个数字,底下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一万块!
他们这群人,就算干一辈子,也见不到这么多钱。
“虎爷说要带你们走正道,不是一句空话。”
陈敢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这一万块,我来想办法。”
“三天。”
他伸出三根手指。
“就三天时间,我保证把这一万块,凑齐在你们面前。”
这一下,所有人都被镇住了。
三天?一万块?
这不是吹牛是什么?
陈敢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至于怎么凑。”
他顿了顿,将之前的计划,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说了出来。
“虎爷手里,有一批卖不出去的尼龙袜,都是些有点小毛病的残次品。”
“城里人看不上。”
“但乡下不一样。”
“那地方的人,一年到头也扯不了几尺新布,一双尼龙袜,对他们来说,就是顶好的东西。”
“我们把这些袜子,低价卖给他们。”
“薄利多销,蚂蚁搬家。”
“一万块,不难。”
这番话,条理清晰,逻辑分明。
原本虚无缥缈的做生”,瞬间变得具体起来。
他们虽然文化不高,但道理是懂的。
城里人瞧不上的破烂,在乡下可能真是好东西。
这条路子好像真的能行!
人群开始骚动,原本怀疑的眼神,渐渐被一丝火热所取代。
“大哥说得对啊!”
“我老家就是乡下的,过年能穿双新袜子,那都能在村里横着走了!”
“只要便宜,肯定有人要!”
众人纷纷点头,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就在这时,那个“猴子”又开口了。
他眉头紧锁,显然想得更深一些。
“陈大哥,您这个法子,高!”
“可还有一个问题。”
“咱们的货,都在仓库里堆着,数量可不少。”
“怎么运到乡下去?”
这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众人刚刚燃起的热情上。
对啊!
怎么运?
所有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看向了虎爷。
虎爷的脸,微微一红。
他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手里就一辆破吉普车。
仓库里那堆积如山的袜子,用吉普车拉,一趟能装多少?
一个镇子一个镇子地跑,一个村子一个村子地送。
别说三天了,三十天都未必够!
时间根本来不及!
刚刚还热火朝天的气氛,瞬间又冷了下来。
虎爷看着众人期盼又失望的眼神,急得抓耳挠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绝望的沉寂。
然而,陈敢笑了。
他看着这群一筹莫展的汉子,笑容里带着一丝轻松和写意。
“这件事情,交给我。”
他轻飘飘地吐出六个字。
所有人都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运输,这可是天大的难题,他一个人怎么解决?
陈敢走到猴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的任务,不是运货。”
“你们的任务,是带上几个人,分散出去,去各个乡镇,各个村子,找好地方。”
“找人流量大的集市,找富裕点的村子,找好卖货的点。”
“等你们到了地方,安顿下来了……”
陈敢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清晰而有力。
“给我打个电话。”
“或者托人带个信。”
“货我亲自给你们送到手上。”
虎爷愣住了。
“大哥,您怎么送?”
“就我那辆破车……”
陈敢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神秘的微笑,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
“我不需要吉普车。”
“给我弄一辆摩托车就行。”
摩托车?
一辆摩托车?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虎爷,都彻底呆住了。
他们看着陈敢,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用一辆摩托车,把堆积如山的货物,在三天之内,精准地送到散布在各个乡镇村落的兄弟们手上?
这怎么可能?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
可看着陈敢那平静而自信的眼神,他们心底里,却又不由自主地选择相信。
这个男人,似乎总能创造奇迹。
这一刻,再也没有人怀疑,再也没有人犹豫。
“好!”
虎爷猛地一拍大腿,双眼放光,所有的担忧和疑虑,都化作了冲天的干劲!
“就按大哥说的办!”
“猴子,你带几个人去东边的乡镇!”
“张三,你带人去南边!”
“李四,你去北边!”
“所有人,今天就出发,不用管货,只管给老子找好卖货的地方!”
“是!”
茶馆里,响起了一阵整齐划一、气势如虹的应和声。
那股子颓废和迷茫,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希望和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