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鼎奖颁奖典礼的水晶吊灯在穹顶投下碎钻般的光斑,苏明远站在后台幕布后,掌心的冷汗将宣纸边缘洇出细微的褶皱。三日前接到获奖通知时,李芳千叮万嘱 “领奖感言要现代感”,可他昨夜翻遍《宋会要辑稿》,终究没忍住铺陈宣纸,以鼠须笔写下这篇仿宋殿试策。
“明远,到你了!” 小周的催促声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少年深吸一口气,袖中《礼部韵略》的棱角硌着小臂 —— 这是他从庆朝带来的唯一物件,此刻正静静压着宣纸末端,免得行文褶皱。
聚光灯骤然亮起的刹那,苏明远仿佛看见庆朝金銮殿的鎏金蟠龙柱。他踏上颁奖台的步子比红毯时慢了三分,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曳撒下摆在台阶前扫出的弧度,像极了当年在御阶前调整襕衫的模样。
“获得‘年度文化传承奖’的是 —— 苏明远!” 主持人的话音未落,台下已爆发出潮水般的掌声。陈浩然坐在嘉宾席第一排,指尖捏着水晶杯,杯中的香槟泛起细碎的涟漪。
苏明远接过奖杯时,指腹触到杯身刻着的 “鼎” 字,忽然想起庆朝太庙前的青铜鼎,每次路过都要屏息绕行。此刻这尊奖杯虽小,却沉甸甸的,像极了当年进士及第时,御赐的那方砚台。
“诸位大人、各位看官 ——” 开口的瞬间,台下传来零星的低笑。苏明远抬眼,望见林婉儿坐在第二排,正用指尖掩着嘴,眼中却满是鼓励的笑意。他定了定神,展开宣纸,墨香混着会场的鲜花香扑面而来,恍惚间竟有几分贡院开榜时的错觉。
“昔年殿试,臣以‘修齐治平’对;今日获奖,臣以‘古今合璧’言。” 宣纸在话筒前沙沙作响,小楷在追光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何谓明源流?昔者仓颉造字,隶首作数,文化如长河奔涌……”
念到 “明源流” 篇时,苏明远忽然瞥见台下有位老者正扶着眼镜,逐字比对他手中的宣纸。那是故宫博物院的张院长,三日前在红毯上为他解围的恩人。少年微微颔首,笔下的 “河出图,洛出书” 几字便多了几分力透纸背的劲道。
“通今变者,非弃古从新,乃以古为镜也。” 他读到第二部分,忽然想起初到现代时,把手机当成 “铁盒传音器” 的糗事,嘴角不禁扬起笑意,“诸君可见街头孩童,口诵‘床前明月光’,手拍短视频?此乃今人之智,将古韵融于新声也。”
台下响起会意的笑声,陈浩然却将香槟杯重重搁在桌上。他今早特意找枪手写的获奖感言,此刻正躺在西装内袋里,满纸 “创新”“未来”,竟显得格外空洞。
“聚众力者,非一人振臂,乃万木成林……” 苏明远的声音忽然哽咽。他想起在小剧场初演时,那些用竹简灯应援的粉丝,想起李芳熬夜帮他改汉服尺码时的黑眼圈,想起林婉儿为了教他自拍,举着手机在四合院跑了二十圈的模样。
“臣常见一孩童,着汉服过斑马线,被问‘是否在拍戏’。孩童答:‘此乃我家衣裳。’”
他顿了顿,袖中的《礼部韵略》又硌了硌手臂,“文化传承,非一人之役,乃千万人共举之火。臣愿为薪,燃此火于现代荒原,待诸君共培新苗。”
话音落下时,会场静得能听见水晶吊灯上的流苏轻晃。忽然,张院长站起身,带头鼓起掌来。那掌声起初零星,却如春雨润物,渐成燎原之势。苏明远看见林婉儿眼里有泪光闪烁,李芳则在台下比了个 “oK” 手势,又偷偷抹了把眼角。
“苏先生这篇策论,当得起‘金殿对策’四字!” 主持人接过宣纸,语气里带着少见的郑重,“不过我有个疑问,您这宣纸…… 是从哪儿弄的?”
“回大人话,” 苏明远习惯性地一拱手,“此纸乃徽墨斋所制,以青檀树皮为料,经七十二道工序 ——”
“得嘞,您这是要给人家打广告啊!” 主持人的调侃惹来全场哄笑。苏明远这才反应过来,耳尖微微发烫,想起李芳教他 “接梗” 时说的 “幽默是现代人的礼仪”,便也跟着笑起来。
颁奖礼结束后,张院长特意在后台拦住他:“苏先生这篇策论,能否赠予本院?我们想在文华殿办个‘古今文书展’。”
“老大人肯收录在下拙作,实乃殊荣。” 苏明远忙从袖中取出另一卷宣纸,“昨夜誊抄时多写了一份,还请老大人指正。”
“你这袖子……” 张院长盯着他宽大的袖幅,忽然笑道,“莫不是藏着个百宝箱?”
“回老大人,” 苏明远想起袖中还藏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 那是林婉儿塞给他的,说是 “垫垫肚子别饿晕”,不禁有些赧然,“古人云‘袖里乾坤大’,在下这袖中,藏的不过是些旧时光罢了。”
正说着,林婉儿抱着一束香槟玫瑰走来,发间的缠花发簪换成了他送的玉簪:“苏大状元,恭喜啊!不过你这策论……”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要是让现代语文老师看见,怕是要给你打‘不合时宜’的评语。”
“不合时宜?” 苏明远接过花束,指尖触到玫瑰上的水珠,忽然想起在庆朝时,同窗们笑他 “满口之乎者也,难觅知音”,“当年在太学,先生说我‘不合时宜’;如今在现代,诸君又说我‘文化传承’。这‘时宜’二字,倒像是个轮回。”
李芳这时举着手机凑过来:“别感慨了,快看热搜!‘苏明远 殿试策’都爆了!还有网友说要众筹给你出《明远策论集》呢!”
“出集子?” 苏明远想起庆朝那些刻板的科举策论,不禁失笑,“若真要出,便叫《古今乱弹集》吧。在下这点学问,不过是把古代的月光,揉进现代的茶汤里罢了。”
夜风吹过剧院外的梧桐,苏明远站在台阶上,望着满城灯火。林婉儿忽然指着远处的霓虹灯牌:“你看,‘古风餐厅’的招牌亮了,像不像古代的灯笼?”
少年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只见那招牌上的 “古” 字被设计成篆体,在夜色中明明灭灭。他忽然从袖中摸出半块桂花糕,掰成两半:“古人点灯寻古道,今人举灯照新途。这糕饼若是搁在庆朝,该配着茶盏吃;如今嘛……” 他咬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散开,“配着霓虹灯,倒也别有风味。”
林婉儿看着他腮帮鼓鼓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你呀,真是把‘古今合璧’刻进骨子里了。”
苏明远咽下糕点,望着漫天星斗。他忽然想起策论里写的 “千万人共举之火”,此刻每一盏灯火下,或许都有个像他一样,揣着旧时光的人。袖中的《礼部韵略》随着呼吸轻触心脏,他知道,这火,终将越燃越旺。
“走吧,” 他轻轻拂去袖上的糕饼屑,“明日还要去明远书院给孩子们上课呢。今晨答应了教他们写‘永’字八法,可不能像今日这样出糗了。”
“还说呢!” 林婉儿举起手机,“明天的热搜预订 ——‘苏明远 袖口藏糕’!”
“那便叫‘状元郎袖里藏香’吧。” 少年负手而行,曳撒在夜风里扬起清俊的弧度,“古人云‘袖中容宇宙’,在下这袖里,藏的可是整个春天呢。”
月光与灯光交织,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恍惚间,那个在红毯上跌倒的少年,正踩着古今交织的纹路,一步步走向更辽阔的天地。而他袖中的宣纸,还带着未干的墨香,像一支蘸满星辰的笔,在现代的宣纸上,轻轻落下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