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春暖花开的时节,陈公公立在户牖紧闭的寝间内,却是通体生寒,瑟瑟发抖。
想起自己在宫里对桃夭时的盛气凌人,他扑通跪倒在地,“王爷饶命!”
见夜澈一脸冷漠,他恍然醒过神来,又挪着膝盖朝桃夭磕头,“王妃,求王妃救救奴才吧……只要能过这一关,奴才日后定然当牛做马报答您!”
桃夭却是轻哼。
重生一世,她可没有大发慈悲的习惯。
“这天下牛马多的是,不缺你这头。”桃夭漠然移开视线。
反倒是今日这场闹剧,正好却一个顶罪之人。
从他的反应来看,洛紫昙根本没告诉他怀孕之事,也就是说,洛紫昙早就打算好了,替嫁一事若出了差错,便将此人推出来背锅。
既如此,就成全她一回。
她看了夜澈一眼,夜澈会意,“折雨,将他拖下去,拔了他的舌头,挑去手脚筋,送到慎刑司等候皇上发落。”
“不——!!”陈公公惨嚎一声,就被折雨点住哑穴,一双惊惧凄厉的眼神死死盯着桃夭。
桃夭面色无波,平静转向夜澈,“王爷,妾身在轿里醒来时人已经到了王府,王府宾客满座,妾身怕坏了事才不敢吱声,待王爷寻回公主,妾身愿意离开。”
看着桃夭恬淡平静的话,屋内十数名宫婢面面相觑。
这洛家大小姐,看起来真是无辜的。
那,真正的公主去了哪里?
夜澈看着她沉着的侧脸,薄唇轻勾,“你有自知之明最好。”
“逐风,你带上她们进宫一趟,将此事如实禀报,交由皇上定夺。”
“是!”
临走前,逐风不忘赞许睇了桃夭一眼。
一时间,寝室内安寂下来。
两人四目相对,桃夭想起刚刚自然而然说出来的那声“妾身”,忽然耳际一热。
“你,我,刚刚……”
“该喝合卺酒了,王妃。”夜澈低沉的嗓音打断她。
“……”
那声王妃一出口,桃夭只觉得双颊都随着那对龙凤红烛灼烧了起来。
还没调整好自己,就见夜澈斟了两杯酒朝她走来,目光幽沉。
桃夭抬手接过,低喃,“需要这么……呃……正式吗?”
“怎么,后悔了?”他喉结滚了滚,声音不带温度。
后悔吗?
桃夭也问自己。
看着刚刚陈公公被她一声“王妃”压制得哑口无言,打不还声骂不还口。
说实在话,这承王妃当得……还挺爽。
左右他喜欢的是男人,而她经历过前世,本也不打算嫁人,正好,就当是搭伙过日子了。
思及此,她扬睫轻笑,“不后悔。”
接过他手里的玛瑙杯盏,衣袂交缠,甜辣入喉,是前所未有的滋味。
桃夭舔了舔唇,“为何这酒……是甜的?”
对面的男人盯着她的唇,眸色忽黯,随着松开的手撇开眼,若无其事道,“是桃子酒,免得你醉了误事。”
经他一提醒,桃夭才想起刚刚夜湛追上来时的模样。
舒太妃之所以拦下他,应该是以为新娘子已经被换成洛芸梨。
一旦她得知被调包的新娘是她,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
听表哥说,夜澈向来孝顺,即便舒太妃从小不待见他,他也从未忤逆过……
今夜,他们又该如此应对舒太妃的暴怒?她是不是该多喝几杯壮壮胆?
“母妃若来,我自会应对,你先吃点东西,歇一歇吧。”
仿佛看透她眼底的担忧,夜澈接过她手里的空杯,声音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纵容,“虽是果酒也不能贪杯。”
“……”这人有读心术吧?
话都让他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妾身恭送王爷。”她乖觉福了福身,惹来夜澈一个意会不明的笑。
“歇着吧。”他叮咛一句,转身出了厢房。
桃夭知道,外面的宾客还等着给他敬酒,这一去大抵不会早回。
空荡荡的寝间内,桃夭起身甩了甩有些红肿的手,刚刚打陈公公那一巴掌用了九牛二虎之力,这会儿还没缓过来。
环顾周围的景致。
红艳不失高雅,华贵不落俗套,足可见,装扮的人很是用心。
一想到自己已经嫁给夜澈,成了名正言顺的“承王妃”,她还是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不过多久,有人轻叩房门,端着一个盘子,“王妃,王爷让我准备了小米粥,您垫垫肚子吧。”
是折雨的声音。
她处置完陈公公回来了?
桃夭看着折雨一脸亲和将玉碗放下,白皙娇嫩的手仿佛由头到尾没沾过血似的。
许是视线在她脸上停留得太久了,折雨笑着抬眼,“王妃这就怕了?”
她的话直白,也毫不客气。
今日几番接触下来,桃夭多少也看出折雨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对她直言不讳付之一笑,“有你这个暗军统领在,我怕什么?”
闻言折雨笑得更灿烂,眼底毫不吝啬对桃夭的喜欢,“难得逐风那臭小子没诓老娘,王妃不仅姿色过人,胆识也是一流,只可惜啊……”
桃夭挑眉,“可惜什么,但说无妨。”
从小到大被人嫌弃惯了,她不在意。
折雨沉默了一瞬,“可惜,王妃没有看清自己的心。”
在桃夭的眼里,她看不到一个新婚女子对夫君的顾盼流转,娇怯羞涩。
桃夭对王爷的心,像蒙着一层灰蒙蒙的情障。
这对一对夫妻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桃夭诧异于折雨敏锐,恍然失笑,“他喜欢男人,我若对他上心了,那于他而言,才是真正的麻烦。”
可这话说出来,心底竟有一瞬的酸涩。
对面,折雨一对明艳乌亮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王爷这么跟你说的?”
桃夭却以为她生怕自家主子的秘密败露,一脸体贴安抚,“那倒不是……不过我知道,他对表哥情有独钟。你别担心,这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折雨,“……”
她听到了什么?
“王妃,其实我觉得,你大概是误会了……”
折雨的话刚挑了个头,就被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她猛地抬眼,面色凝重。
“是太妃来了!”
……
随着“砰”一声,大门被撞开,一阵凉风灌了进来。
桌上的龙凤烛剧烈摇曳,险些熄灭。
一位身着深红仙鹤嵌金丝花卉长裙,神色威严的女人大步流星走了进门,身后还跟着的几名嬷嬷和一队仗剑凛立的府卫。
桃夭的视线也第一时间打量着对方那张精致的脸。
原来,这就是舒太妃。
夜澈虽然英武挺拔,可那锋锐的眉眼,反倒是似母。
舒太妃目光如炬,扫视一圈屋内,眸光定格在面容平静的桃夭脸上,“你就是洛桃夭?”
“回太妃娘娘,儿媳真是桃夭。”
见桃夭没有丝毫惧意,舒太妃眉目间似染了冷霜,“谁允你自称儿媳?大胆贱人,你竟敢顶替公主的身份,不知廉耻留在王爷的新房里,到底是何居心!?”
见舒太妃一点脸面都不给桃夭留,折雨上前半步,拱手道,“回太妃娘娘,新娘换人一事王爷已经知晓,逐风奉命进宫呈报陛下,王爷说,一切交由皇上定夺,请太妃息怒。”
虽然折雨话中没有半句帮桃夭求情,实则句句都在借夜澈的威势护她周全,舒太妃又岂会听不出来。
她冷笑一声,“哼,既然已经抓到了冒充之人,又何必劳烦皇上替咱们操心。”
“来人啊。”她一挥衣袖,身后数名府卫齐齐上前,“此人仗着与公主有几分相似,勾结歹人冒充公主,贪慕荣华,欺上瞒下,简直罪无可恕。”
“把她拖出去,乱棍打死,尸身本妃亲自送回去给临安伯夫人!”
此言一出,折雨面色骤变。
这老妖婆,玩真的?
她偷偷瞄了桃夭一眼,只见桃夭依然面不改色,心里纳闷得很,却不得不按住捏紧了袖中利器。
王爷不在,她无论如何都要护住王爷带进来的人。
只是若是动手,王爷和太妃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母子关系,怕是要彻底恶化了。
“太妃娘娘这是收了钱翻脸不认人吗?”突然,桃夭语出惊人。
“你说什么?”舒太妃音调骤然高扬,不仅折雨,屋内数十人也都齐齐竖起耳朵。
王妃这话是什么意思?
桃夭满面惊讶地看着她,“太妃难道不知情?”
随后,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她委屈地红了眼。
“到底什么意思,说清楚!”迟迟等不到她开口,舒太妃眉宇染上厉色。
她倒想听听看,洛家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半晌,桃夭朝舒太妃盈盈施了一礼,方道,“数日前,桃夭听说母亲有意将我配给柳家那纨绔公子。”
“太妃想必也听说过,我好不容易退了萧家的亲事,自是不愿的,我去找到母亲,正好听见母亲与大哥说话,却无意间得知……”
她似难以启齿别开眼,“原来,柔贞公主已经坏了萧大人的骨肉。”
“你说什么!?”舒太妃整个人震惊住了。
那夜阮玉竹来找她,说柔贞公主身份尊贵又得皇上宠爱,若是进了府,不日就会拿走她的掌家之权,还会助夜澈青云直上,将湛儿远远甩在后头。
她深以为然,这才答应阮玉竹将新娘换成洛芸梨。
洛芸梨失了贞洁,入府后必然受人诟病,只能依附在她的手下。
可原来,阮玉竹之所以这么做,全是因为柔贞那贱人已经珠胎暗结,她生怕事情败露,才提前一步哄骗她入局!
临安伯府的人,是把她当猴儿耍吧?!
见舒太妃变了脸,桃夭又添了些柴火,“我知道公主不敢嫁入承王府,定会找母亲帮忙想办法,便主动找上母亲,请她替我将清欢斋一年的收益转赠给太妃娘娘,求太妃答应让我顶替公主嫁进王府。”
“为了让母亲答应,我又免收了大哥欠我的半数债款……”
话落,她一脸无辜,悄然抬眼看向面沉如锅底的舒太妃。
声音怯怯。
“我还听说一个月前,母亲曾亲自上门拜访过太妃,难道……母亲没把那些银票转交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