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湛突兀的声音,划破了笼罩整个王府的喜庆氛围。
数百道视线齐刷刷朝他看来,夜澈微扬的唇角骤冷,锋锐视线穿透人群,直逼这个他庇护了二十年的弟弟。
夜湛迎着夜澈的审视,一步步朝前走去。
过去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脑海浮现。
今日若红盖头下的人不是桃夭,他或许愿意看在这些年的兄友弟恭装聋作哑,就此作罢。
可偏偏是她。
大哥那样冷漠的人,她又岂会真心喜欢?
不过是因为临安伯夫人又打算替她与柳文轩议亲,她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罢了。
他想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可能。
桃夭若想要摆脱临安伯府,他也可以帮她!
至于大哥,他从来都会与他计较,更何况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
面对夜湛灼烫的视线,夜澈倾身挡住,吩咐喜娘,“先送公主回房。”
“臣弟还未敬酒呢,大哥就急着将公主藏起来了?”夜湛目光灼灼,越过夜澈看着一身喜红的女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是个假的……”
“放肆!”
陈公公立在她身边,闻到夜湛身上刺鼻的酒味,眼底闪过不满,“夜统领喝醉了吧?公主与王爷合卺酒都还未喝,你有什么资格敬酒。”
柔贞公主放着承王妃不当,偏想着嫁给萧家,还跟临安伯夫人暗中计划要趁乱换亲,他自然是不赞同的。
可惜他一个内侍人微言轻,这几日费尽口舌都改变不了主子的心意。
没想到,今日这一路上竟然半点意外也没发生,公主也安然无恙到了承王府,他在心里默念了一万句佛祖慈悲。
他忐忑不安了一日,好不容易熬到礼成,马上要送入洞房了,哪里能容一个醉鬼前来搅和!
这夜湛平时看起来挺靠谱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犯浑?该不会是舒太妃不喜承王娶公主,助长势力,打压了夜湛,这才故意从中作梗吧?
舒太妃见夜湛这个时候跑来,也不禁拧了拧眉。
难道,湛儿发现新娘子被调包成洛芸梨了?
阮玉竹办事可真不靠谱!
宴厅里,每个人都存了自己的心思。
夜澈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眸中深敛着一抹冷意。
“你这孩子,果然一碰酒就误事。”她上前一把按住夜湛的手,“快,扶二公子下去歇息!”
“母妃?”夜湛几乎不敢想象自己亲眼所见。
母妃这反应,显然也是知道这换嫁的伎俩了!
一刻钟前,他在门口遇见临安伯府的管事求见母妃,却被黑羽军统领云霆拦在门外。他这才意外得知公主被大哥换成了别人。
听到顶替公主嫁给大哥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桃夭,他的心已经乱了。
他想都没想直接就领着人冲了进来,管事后面说的他甚至都没听清。
竟原来,母妃也知情!?
也就是说,承王府就只有他像个傻子似的,自诩义正言辞,搁这儿找存在感?
见夜湛温润如玉的脸色一点点发白,舒太妃生怕他当众揭穿,坏了大事。
“二弟。”夜澈忽然叫住他,舒太妃松了口气。
一抬眼,夜湛就撞进夜澈冷漠的眸子里。
“从前你任性妄为,为兄从未与你计较,可如今你已成人,切不可再肆意妄为。”
冷厉的视线扫过他,携着深重的王者威压。
夜湛瞬间怔在原地。
夜澈的话像利剑直刺他的心窝。
这些年,大哥从未用这样的口吻与他说话。
他更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
“二弟。”夜澈跨步与他擦肩而过,危险的气息漫过,伴着他低沉的警告。
“好自为之。”
见他被夜澈当众教训,舒太妃拧着柳眉护他,“湛儿不过是喝多了,他向来不胜酒力,今日为了你的婚事更是折腾了一天,你当大哥的就不知道大度些,何必摆脸色给他看?”
夜澈没有理会她,径直走了。
耳际嗡嗡作响,被留在原地的夜湛仿佛早已听不见其他。
他侧眸看着夜澈大红喜色的高挺背影,眸底一片深邃。
即便母妃知道了又如何?
看陈公公刚才的反应显然是不知情的!
心中一阵不甘翻涌而上,俊颜也蕴上薄怒。
夜湛推开舒太妃,勾唇讥笑,“母妃,等他们喝完合卺酒,是不是就可以闹洞房了?”
“这……”
未等舒太妃开口,夜湛已经抬步跟着他们走了。
见夜湛不依不饶的追着去浮尘轩,在暗中观察他们许久的阮修墨眼底一片冷凝。
“王爷和桃夭神通广大自有办法,你就别去添乱了。”窦冰漪跟在他身上,悄悄拽住他不让他往前。
“放手!”
什么添乱?
那可是桃夭!
承王府这样的狼虎窝,他怎么忍心让桃夭一个人深陷其中?
该死的夜澈……竟敢自作主张诓桃夭入局,今日过后,他非好好揍他一顿不可!
这般想着,脚下已经动了。
“喂,你慢点,等等我!”
拗不过他,窦冰漪只好跟着他一同进了后院。
今日的浮尘轩朱漆呈亮,红绸喜字映目。
内室一改平日沉闷低调,东壁高悬“百年好合”匾,西面立着红木妆奁,满室长宁香萦绕,龙凤红烛熠熠生辉。
八仙桌铺展绣金锦缎,上摆合卺礼器,青玉酒壶和玛瑙杯盏交相映衬。
暖光烛照生辉,绯色纱帐低垂,缀着百子千孙绣样。
暗藏桂圆花生等的鸳鸯戏水被下,金线银针勾勒出缠枝莲纹,暗香浮动,红妆映人。
桃夭端坐床榻一角,想起刚刚在正厅夜湛那一声,明显是发现端倪了。
也不知他如何应对……
这时,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桃夭心口微松。
他来了。
可是,等下掀开头盖,要如何面对陈公公和眼前这一群宫婢?
那双鹿皮靴重入眼帘,满屋内侍婢女齐齐恭声行礼。
“拜见王爷。”
“王妃呢?”来人低问。
几人面面相觑,掩唇笑盈盈让出一道,曼妙的床纱下,露出新娘子品红色的窈窕倩影。
床榻轻震,桃夭感觉有人坐在她隔壁,熟悉的长宁香扑鼻而来,她的呼吸仿佛停滞了一瞬。
喜娘端上一柄秤杆,陈公公恭声道,“王爷请。”
那人接过,秤杆勾住喜帕一角。
桃夭觉得自己的心快要提到嗓子眼。
随着喜帕揭开,她听到陈公公倒抽一口凉气,身边数名宫婢也跟着惊呼出声。
“怎么是你?!”陈公公瞳仁鼓起,惊惧无比。
“公主呢!?”颤抖的手指着桃夭,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很快反应过来,环顾四周失声惊问,“公主去了哪里!?”
不可能啊,他这一路都守着花轿,里面的人也没出来,唯一能换人的机会也只能是皇宫了!
可是,桃夭嫁到了承王府,那公主呢?
桃夭迎着众人震惊的视线,突然站起身,扬手朝着大呼小叫的陈公公脸上扇去!
啪一声脆响。
打得他一脸懵,“你,你这贱人竟敢——”
桃夭目光凌厉,“放肆!我醒来就在花轿里,你问我公主在哪,我还想问你为何把我骗到这儿来呢!”
这一套动作和话术她从上了花轿就在心里演练了数十遍,一气呵成。
陈公公脸颊火辣辣的,提醒着他刚刚挨了一巴掌,“你敢打我!?”
“打你又如何!”桃夭理直气壮瞪回去。
“眼下我跟王爷已经拜过堂,是名正言顺的承王妃,你一个阉人,竟敢以下犯上质问于我,我凭什么不能打你!”
叫他在宫里的时候千方百计帮着洛紫昙刁难她,报仇不隔夜的机会也算是让她逮着了!
陈公公一时竟是无法反驳。
他下意识看向一脸平静的承王,瞬间心念似电。
他这般冷静,那也意味着,新娘换成了洛家大小姐,承王是早就知情的!
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宫里的一幕幕浮上脑海,一颗心也渐渐沉到了底。
不仅仅是知道!
这十有八九……就是承王一手策划的!
承王想娶的,由始至终都是洛桃夭!
桃夭等不到夜澈开口,忍不住撩起眼皮,“王爷,您倒是说句话呗,没看见陈公公要吃了妾身吗?”
闻言,陈公公捂着肿起的半边脸,委屈得咬牙切齿。
到底是谁要吃了谁?!
身侧,本打算出言震慑陈公公的夜澈,垂眸凝着得理不饶人的女子,唇角隐隐上扬。
这声音,像极了醉春楼那句“一夜七次”,听着矫揉造作,却只让他忍不住想笑。
她似乎总能给他意外的惊喜。
这一刻他也由衷庆幸,自己选择拉她入局。
婚后的日子,至少不会太无趣。
“陈公公,公主从宫里出嫁,一路都是你看着的,如今人不见了,你还敢对王妃出言不逊。”
夜澈声音如同凛冬寒雪,“说,你该当何罪啊?”
陈公公浑身一震,登时双腿发软。
话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承王这是早就算准了啊。
之所以留着他这条小命,一来是掩人耳目,二则是给他背锅当替罪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