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风卷着血腥气,在洛阳刑场上空盘旋,卷起地上的沙尘扑打在围观百姓的脸上。人们屏住呼吸,目光都聚焦在那座浸满鲜血的木台上。
\"按《魏律·贼章》:“谋危社稷者,夷三族……”
黄门侍郎尖细的嗓音刺破死寂,他手中明黄色的绢帛在烈日下格外刺眼。跪在最前排的高柔微微抬头,斑白的鬓发黏在满是血痕的脸颊上。当听到\"夷其三族\"四个字时,他枯瘦的手指突然攥紧了衣角,指节泛出青白色。
\"贾充!\"高柔突然嘶吼出声,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你以为杀了我就能高枕无忧?\"他的目光越过刽子手明晃晃的鬼头刀,死死盯着监斩台上那个身着紫袍的身影,\"我在九泉之下......等着看你......\"
话未说完,身后的刽子手已经揪住他的白发。高柔突然笑起来,笑声混着血沫从嘴角溢出。刀光闪过时,他浑浊的瞳孔里还映着贾充骤然变色的脸。
荀顗是被两个禁军拖上刑台的。他的官袍早已破烂不堪,却还在拼命挣扎。\"我是被冤枉的!\"他冲着人群大喊,声音已经嘶哑,\"高柔谋逆与我何干?\"当刽子手按住他的肩膀时,这位素来注重仪表的九卿突然瘫软下来。
\"曹璟......\"荀顗的嘴唇剧烈颤抖着,眼泪混着汗水滚落,\"我荀家世代......\"冰冷的刀锋贴上后颈的瞬间,他突然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血柱喷涌而起时,那颗头颅上的眼睛还瞪得极大。
王祥上刑场时,围观的百姓中响起低低的啜泣声。这位七十三岁的老臣缓步走上台阶,仔细拍打着囚衣上的尘土。刽子手想要搀扶,却被他轻轻推开。
\"有劳。\"王祥的声音平静得像是要去参加朝会。他面向北方整了整衣冠,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递给身旁的监刑官:\"烦请转交我儿,告诉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摇了摇头。
当他把脖颈贴上断头台时,忽然轻声吟诵起《孝经》。刽子手举刀的手微微发抖,直到监斩官厉声呵斥才咬牙挥下。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滚落时,嘴角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刑场东侧的酒楼上,贾充放下手中的茶盏。他瞥见王祥那颗头颅正好滚到高柔的无头尸身旁,两具尸体汩汩流出的鲜血渐渐汇成一滩。身后的心腹凑上来低语:\"大人,荀家还有几个女眷......\"
\"按律处置。\"贾充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时忽然顿了顿,\"王祥的尸首......准他家人收殓。\"
烈日当空,几只乌鸦落在刑场的旗杆上,发出刺耳的啼叫。血腥味越来越浓,围观的人群却迟迟没有散去。有人在小声数着:\"二十一、二十二......\"那是今日斩首的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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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诏狱内,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绝望。昏暗的火把在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映照出一张张惨白的脸庞。
\"姓名?\"狱吏的声音冰冷刺骨,手中的毛笔在竹简上方悬停。
跪在地上的年轻士子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王......王览......\"他的手指深深掐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狱吏冷笑一声,朱笔在竹简上重重划下一道:\"太原王氏,禁仕三代。\"这句话像一把利刃,将年轻人最后的希望彻底斩断。
\"大人!求您开恩啊!\"王览突然扑上前去,死死抓住狱吏的衣角,\"学生冤枉啊!学生只是去参加了诗会,根本不知道他们......\"
\"滚开!\"狱吏一脚将他踹开,嫌恶地掸了掸衣袍,\"每个谋逆之人都喊冤枉。来人,拖下去!\"
王览瘫软在地,眼中的光彩一点点熄灭。他想起临行前父亲的话:\"我太原王氏世代簪缨,你此去洛阳定要光耀门楣......\"可现在,不仅是他这一生完了,他的儿子、孙子,都再无缘仕途。泪水模糊了视线,他仿佛看到家族祠堂里那些辉煌的牌位,正在他面前轰然倒塌。
同样的场景在各个郡县上演。在颍川,荀氏家主被拖出府邸时仍在高喊:\"我颍川荀氏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尔等安敢......\"话音未落就被按跪在地;在荥阳,郑氏女眷的哭声响彻庭院,她们的发髻散乱,再不复往日世家贵妇的端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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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上,曹璟负手而立。晨风穿过殿门,吹动他玄色的龙纹袍角。在他脚下,洛阳城的轮廓渐渐清晰,昨夜的烽烟还未散尽,但朝阳已经升起。
\"陛下,统计完毕。”廷尉贾充捧着厚厚的竹简趋步上前,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共处置谋逆主犯二十七人,从犯五百余人,牵连家族百余,禁仕者......\"
\"不必念了。\"曹璟抬手打断,指尖在剑柄上轻轻摩挲。这把宝剑昨夜才饮饱鲜血,此刻在朝阳下泛着妖异的光泽。他想起那些世家大族傲慢的眼神,想起他们私下议论寒门学子时的轻蔑嘴脸。
\"自今日起,大魏的朝堂,该换新血了。\"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殿中侍立的官员们不寒而栗。有人偷偷抬头,看见年轻的帝王嘴角噙着一丝冷笑,眼中燃烧着令人胆寒的决绝。
风吹起他的袍角,露出腰间那柄斩杀过无数士族的宝剑。在他身后,一轮红日正从东方升起,将整座洛阳城染成血色。宫墙下的血迹还未干涸,但新的官员已经捧着笏板,战战兢兢地走向宫门。他们大多是寒门出身,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恐与惊喜。
城北的刑场上,乌鸦在枯树枝头聒噪。最后一具尸体被拖走时,某个年轻的小吏突然发现,这些世家大族的血,原来和寻常百姓一样,都是殷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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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洛阳城南一处简陋宅院内灯火通明。院中老槐树的枝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场聚会助兴。
\"恭喜贤弟!\"身着粗布长衫的王布一把抓住青年的手,激动得声音发颤,\"你被举荐入御史台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青年李昀只觉得一阵眩晕,手中的酒杯险些跌落。他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扶住桌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这当真不是做梦?\"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千真万确!\"一旁的张宁拍案而起,酒水溅在打满补丁的衣襟上也不在意,\"今早御史台的文书都下来了!李兄,你可是咱们寒门学子中头一个啊!\"
李昀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想起母亲在油灯下缝补的身影,想起自己寒窗苦读时冻僵的手指。\"多亏陛下新政...\"他的声音哽咽了,\"否则以我寒门出身...\"
屋内突然安静下来。几个书生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心酸与希望。墙角的老旧油灯爆出一个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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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宫深处的长廊上,曹璟正独自踱步。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玄色的龙纹朝服上投下斑驳光影。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曾祖父曹操留下的遗物。
\"三十年了...\"曹璟望着廊外如水的月色,忽然停下脚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与自己重叠。那个总是挺直脊背的魁梧身影,和那个清瘦如竹的文人轮廓。
\"曾祖父,祖父…….\"年轻的帝王轻声呢喃,指尖深深掐入掌心,\"你们没做到的,我一定会...\"他的声音消散在夜风中,但眼中的决心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远处传来沉闷的更鼓声,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历史的车轮在缓缓转动。城南宅院里的欢笑声,宫墙内帝王的誓言,都在这个夜晚交织在一起,共同书写着新时代的序章。
李昀忽然举起酒杯,酒水在杯中晃出细碎的波纹:\"敬陛下!敬大魏!\"
\"敬陛下!敬大魏!\"众人的应和声穿透茅草屋顶,惊起了院中栖息的老槐树上的夜鸟。鸟儿振翅飞向夜空,朝着皇城的方向飞去,仿佛要将这寒门学子的心声,传递给那位正在改变时代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