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正午过后,宫中有人到访。
“长公主念及王妃伤了脚踝,特赐南海贡珠——珍珠磨粉调敷可散瘀消肿;又寻了宫造办处的玉簪,这玉性最是养人,王妃常佩在鬓边,于气血亦有裨益。”
管事嬷嬷笑意温然,跪呈礼盒,又不经意低语,“殿下夜夜梦魇……却不让奴婢告诉王爷……”
慕容婉指尖掐进掌心,面上含笑:“谢殿下关怀。”
宫人离开后,室内死寂。
萧楠盯着药膏瓷罐,忽然起身:“我去煎药。”
慕容婉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他要去玉蓬阁。
子时更鼓响过,她翻身,脚踝疼醒。
却见萧楠趴在案头睡着了,手边还放着煎糊的药渣。
她挣扎下榻想替他披衣,指尖触到他眼下的乌青时,萧楠突然惊醒来,“婉婉,可是脚疼?”
他不由分说抱起她,温暖的掌心贴上伤处轻轻揉按:“太医说子时会疼,我特意等着...”
慕容婉闭上眼:“你怎么没进宫去看公主?”
“宫里有太医。”
烛火熄灭的刹那,他强势地将她圈进怀里。
“婉婉……”
没了后文,只是将她抱紧。
黑暗中,慕容婉的泪浸透了他肩头的衣裳。
不知是想起他这几日衣不解带的照料,还是他这次选择了她,总之慕容婉心头的冰层裂开了细缝。
成婚六年,他们像两株并立的梅树,虽无夫妻之实,却共享着同一片风雪。
他在隔壁院子里,她在这边院子里,清楚的知道对方的存在。
萧楠没有别的嗜好,除去因公出差,都会准时回府。
萧家和苗家有事,两人会一起商量处理。
皇宫.玉蓬殿·四更天
夜色未褪,烛火摇曳。
帷帐内诺宁酣睡着。
嘉敬倚在檀木案前,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账册,朱砂笔在纸上勾画,墨迹未干,映着她眼底的冷光。
“殿下,您一夜未眠,该歇息了。”青芜捧着青瓷碗,碗中人参鱼胶汤热气氤氲,浮着一层薄薄的金油。
嘉敬未抬眼:“放那儿吧。”
青芜迟疑一瞬,又道:“……郡王还是没进宫,说是王妃脚伤未愈,他得守着照料,这王妃脚伤的可真是时候。”
嘉敬缓缓抬眸,眉梢微蹙,却又很快舒展。
她轻笑一声,萧楠重情,必然不会主动舍弃慕容婉。
“殿下,不如直接求陛下赐婚?陛下金口一言,谅王妃不敢反对,郡王这样拖着对您太不公平了……”
“急什么?”
嘉敬端起鱼胶汤,慢条斯理地喝。
“去告诉郡王,本宫极爱他府上的别角晚水梅,想移栽几株入宫。”
青芜眼睛一亮:“殿下是想……”
嘉敬笑意幽深:“就说本宫思乡情切,他总不会拒绝。”
她执起那份名单,“让红菱去和这些人私下接触。”
内务府采买司——周德全。贪财好利,易收买。
宫人调度处——柳嬷嬷。曾受太后恩惠,可用。
节庆筹备司——周侍郎之女。其父在兵部,可作筹码。
宗室命妇觐见——林夫人。与皇后有旧怨,可挑拨。
青芜低声道:“殿下,这些人……可靠吗?”
嘉敬笑意渐深:“本宫不要他们忠心,只要他们贪。”
贪财者,予之金银;
贪权者,许之高官;
贪生者……便让他们知道,违逆本宫的下场。
郡王府。
临近黄昏时分,慕容婉拿着兵书看,听到前院有喧嚣。
小黛端着骨头汤进来,脸色难看。
“怎么了?”
“没……什么,王妃,喝些骨头汤吧。”
“你不对劲,是被王爷骂了?还是被管家骂了?”
小黛背过身半响,不敢说。
慕容婉从后面揪她衣裳,“说吧,谁欺负你了,我收拾他。”
小黛转头欲言又止,终究忍不住,“王妃,王爷让人...把前院的别角晚水梅全挖走了!”
书\"啪\"地落地。
那是慕容婉辗转几个市场,从南边移栽的珍稀品种。
别角晚水梅,花色为玫瑰红色,碗状,花瓣层叠,内有碎瓣飞舞,婆娑动人。
整个京城独此五株,也是她最喜欢的花。
她拖着伤脚冲到长廊时。
那几株精心养护的梅树已不见踪影,只余几片零落的花瓣混在泥土里,像是被践踏的誓言。
管家道:“王妃,奴才赶明再去挑一些好苗子来种。”
慕容婉气急问道,“王爷呢!”
“王爷还没回府,半个时辰前,让宫人来挖梅花树,说是……”
“说是什么?”
“说是长公主想要这种梅花,因为稀少难寻,所以王爷就把咱们的府里的先挪过去了。”
慕容婉整个人如坠冰窟般颤抖着。
她盯着土坑,泪水无声滑落。
“王妃,您脚上还有伤,回去吧。”小黛红着眼眶劝道,却见她踉跄着扑向土坑,十指深深插入泥土。
“这是…我亲手栽的…他怎么可以…”慕容婉的声音支离破碎,指尖沾满湿润的春泥。
如今花期未过,却连根须都不曾留下。
天黑时分。
萧楠提着食盒迈进院门时,满心想着东街新出的酥酪定能让慕容婉展颜。
他特意绕道买了蜜饯金桔,食盒里还温着桂花酿。
“婉婉……”话音未落,一盏青瓷茶盏挟着劲风迎面砸来。
萧楠偏头躲闪,瓷片仍在他脸颊划开一道血痕,温热的液体顺着下颌滴落。
食盒哐当落地,精致的点心滚落尘埃。
萧楠抹了把脸,看见慕容婉立在烛光里,素日温婉的眉眼此刻如冰似刃。
她单脚站着,受伤的脚踝还缠着素纱,整个人却像柄出鞘的利剑。
“你凭什么?”她声音嘶哑,“挖走我的梅花?!”
萧楠皱眉去扶她:“不过几株花树,公主离开中原六年...想看...”
“啪!”
一记耳光清脆地响彻内室。
慕容婉浑身发抖,在他脸上留下鲜红指印:“今日她要梅树你便挖,明日她要我性命呢?”
她突然惨笑,“不,你早把我的心肝都挖去讨好她了!”
萧楠咬牙道:“胡说八道!不就是几棵树吗?本王再挑些栽种上,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