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品没有。”
孟远嘴角一撇,转过头,对早已待命的软件工程师打了个响指。
“我们只有……已经装在旁边二号线上的,成熟系统。”
克劳斯的瞳孔猛地一缩。
成熟系统?
这意味着,对方不是在说一个概念,或者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已经将之付诸实践!
“带路。”
克劳斯几乎是下意识地命令道,
孟远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转向隔壁的二号生产线。
整条产线简洁安静,每个拧紧工位上方,都多了一块显示屏。
“孟总。”软件工程师早已在电脑前待命。
“开始吧。”孟远淡淡地说道。
工程师操作鼠标,产线启动。
一个电池包的半成品,缓缓流转到工位上。机械臂带动扭力扳手,精准地落下,拧紧。
“滴!”
工位上方的屏幕,瞬间亮起绿灯,显示出“oK”的字样。
“我们故意将一个螺栓的扭矩调低了0.5牛米,”
孟远指向下一个工位,“请看。”
话音未落,只听“滴滴滴”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响起!
屏幕瞬间变成刺眼的红色,一行大字跳出:“Error! locked!”
整条产线,瞬间停摆。
空气仿佛凝固了。
克劳斯死死地盯着那块红色的屏幕,湛蓝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震惊。
他身后的两名德国工程师,已经忍不住开始用德语低声交谈,语气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这不仅仅是防呆,这是实时数据采集和闭环控制!”
“他们的软件开发能力,怎么会……”
克劳斯没有理会下属的议论,走上前,亲自拿起一把备用扳手,要求工程师解锁产线,让他亲自操作一遍。
一次合格,绿灯亮。
一次故意未拧紧,红灯报警,产线锁死。
结果,再次无可挑剔。
许久,克劳斯缓缓摘下白手套,转向孟远。
他脸上的傲慢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郑重。
“孟先生,我收回之前的话。凤凰工厂,不仅有资格为众特生产零件,而且你们的这套系统,比我们手册上要求的,走得更远。”
一锤定音。
老李和身后的中方团队,瞬间爆发出压抑许久的欢呼!老李的眼眶,甚至有些湿润。
孟远依旧平静,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当天下午,审核总结会议上,气氛与上午截然不同。
克劳斯团队给出的初步结论是:A级。
这是供应商审核的最高评级,意味着凤凰工厂直接进入了众特全球采购的名单。
会议结束后,克劳斯单独留了下来。
“孟先生,我很好奇,”
克劳斯喝着远新为他换上的现磨咖啡,语气诚恳,
“据我所知,即便是我们德国本土供应商,全面普及这种实时监控系统的也不多。您是怎么想到,并且做到这一点的?”
“因为我们没有退路。”
孟远看着他,目光深邃:
“对于众特这样的巨头来说,质量是你们的生命线,也是你们的壁垒。”
“但对于我们这样的追赶者来说,质量是我们的起跑线,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是用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才有机会站到同一个赛场上。”
克劳斯沉默了,孟远的坦诚和野心,让他动容。
他沉思片刻,似乎下了一个决心:
“孟先生,作为对您和贵公司展现出的专业精神的回报,我想给您一个非官方的提醒。”
“请讲。”
“众特集团的董事会,正在讨论一项长远战略。为了保证供应链稳定,并应对未来欧盟可能出台的‘碳足迹’法案,集团的趋势是,供应链全面本地化。”
克劳斯看着孟远,一字一句道:
“也就是说,未来,在欧洲销售的汽车,其核心部件,必须在欧洲生产。”
孟远的心头,猛地一震。
克劳斯的话,像一颗种子,在孟远心中迅速生根发芽,并催生出一个更加大胆的计划。
送走克劳斯一行人后,孟远在办公室站了很久。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远新集团最高级别的战略会议,在这里召开。
“在德国建厂?孟总,我没听错吧?”
开口的是生产副总王建国,他重重地把保温杯磕在桌上,杯里的枸杞都震了三震。
“那是什么地方?人工成本是咱们的五倍,工会能把天给你捅破,环保法规严到你喘不过气!咱们这点成本优势,过去不就是给人家送菜吗?”
王建国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里,立刻激起一片涟漪。
“是啊孟总,太冒险了!”
“咱们在国内扩产都来不及,现金流本来就紧张……”
“欧洲人排外,咱们水土不服怎么办?”
一时间,附和声四起。
这些跟着远新从一个小作坊拼杀出来的老将们,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忧虑。
在他们看来,孟远这个决定,近乎疯狂。
孟远没有说话。
他静静地坐在主位上,看着一张世界地图,目光深邃,仿佛在俯瞰一片无人得见的战场。
直到会议室的嘈杂声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才缓缓抬起眼皮。
“王总,你觉得,咱们远新现在能横扫欧洲市场,靠的是什么?”
王建国一愣,随即昂首道:“当然是成本!是咱们的技术领先,带来的巨大成本优势!”
“说得好。”
孟远点了点头,
“但这个优势,还能保持多久?”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从中国,一路划过漫长的海洋,重重地落在了欧洲大陆的中心——德国。
“海运费在涨,每一个集装箱都在吞噬咱们的利润。”
“更关键的是,”
他转过身,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叫‘碳关税’?”
会议室里,一片茫然。
“碳关税?”王建国皱起了眉,这个词,他只在报纸的角落里见过,虚无缥缈。
孟远笑了。
这帮沙场老将,能算出每一分钱的成本,能管好每一个车间的工人,但他们的视野,终究还停留在这片土地上。
“很快,不出五年,”孟远的声音带着一丝预言,
“欧洲人就会挥舞起‘环保’的大棒,给所有非本地生产的高能耗产品,课以重税。到时候,咱们的电池运过去,成本优势将荡然无存!”
“他们这是……这是贸易保护!”有人忍不住低声骂道。
“对,就是贸易保护。”孟远冷冷地说,“但它披着一件你无法反驳的外衣。”
“咱们不能把自己的脖子,送到人家的铡刀下面,等着他哪天心情不好,就落下来。”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之前还群情激奋的高管们,此刻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
“那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被他们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