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极细微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气味，阴冷，尖锐，像某种从未见过的藤蔓被碾碎后的汁液。
他睁开眼，将手里的药渣倒在一张捡来的旧报纸上，手指在深褐色的残渣里飞快地拨动、筛选。
他的动作很轻，很稳。
几分钟后，他的指尖从一堆湿滑的叶梗中，捻起了几粒比沙砾还细小的白色晶体。
鬼藤。
提纯千百次的粉末。
此物无色无味，单用无碍，任何仪器都查不出来，只会让人轻微腹泻。可一旦遇上药方里那味清热的蒲公英，在高温熬煮下，就会变成另一种东西。一种能精准模拟出急性肠胃炎和食物中毒症状的剧毒。
蓄谋已久，而且是个懂行的。
林楚钦用纸巾将那几粒粉末小心包好，揣进口袋，转身大步走回后厨。
那几个厨师刚被警察折腾完，正聚在一起唉声叹气，抱怨着倒了血霉。
“出事那天，熬凉茶的时候，谁来过厨房？”
林楚钦的声音很突兀，几个厨师被吓了一跳。
“你谁啊？查户口的？”一个胖厨师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林楚钦没理他，只是盯着最年长的那位老师傅：“仔细想想。任何不寻常的人，任何不寻常的事。”
老师傅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努力回忆着：“那天……和平时一样啊，熬好了茶，灌进桶里，等着学生下课来喝……”
他正说着，旁边先前那个被拦住的年轻厨师，突然“啊”了一声，脸色变得很奇怪。
“师傅，我想起来个事儿。”
所有人都看向他。
“那天下午，赵副校长不是来后厨转悠了一圈吗？”年轻厨师挠挠头，有些不确定，“他背着手，绕着那几个凉茶桶看了半天，还揭开盖子闻了闻。”
“当时他还说要亲自检查卫生，怕学生喝坏肚子。”
“我们当时还觉得，这新来的赵校长，可真是个好领导。”
“中毒？”
林楚钦攥着手机，那两个字像闷雷在耳边炸开。
他改良的那个防暑凉茶方子，用的全是温和的药材，清热解暑，益气生津，三岁小孩当水喝都出不了岔子。
电话是朱雀打来的，她的声音没有半点平日的清冷，反而又快又急。
“市一中，上百个学生，呕吐、昏迷，现在全在医院抢救。事情已经闹大了，定性成了特大公共安全事件，满城都在传。”
林楚钦快步走到一个无人的墙角，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绷得很紧。
“调查组呢？”
“成立了。”朱雀在那头顿了一下，“最麻烦的是，组长是钱学文。”
钱学文。
这个名字一出来，林楚钦就全明白了。那个在秦老爷子病房里，笃信中医是巫术的西医权威。
“他已经动手了。”朱雀的声音透着一股压不住的火气，“调查组的‘初步结论’已经漏出来了，说是仁和堂的凉茶药材里，含有未知的剧毒成分。现在，他正以专家组长的身份，在媒体上大放厥词，呼吁全社会抵制‘不科学、不规范’的中医！”
切断的建材，中毒的凉茶，还有这个突然手握大权的钱学文。
一张网，一环扣一环，算计得又准又狠。
这是要把他，把刚刚萌芽的百草堂，连根拔起，再踩进泥里。
“帮我个忙。”林楚钦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那是一种山雨欲来的安静，“我要进医院，看物证。封存的凉茶，还有药渣，我必须亲眼看到。”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好。”
半小时后，市人民医院。
林楚钦换上一身白大褂，戴着口罩，以“特别顾问”的身份，畅通无阻地进入了物证化验室所在的楼层。
他刚推开一扇门，就和一群同样穿着白大褂的人撞了个正着。
为首的，正是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钱学文。
钱学文正跟身边的人谈笑风生，看见推门而入的林楚钦，他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一种夸张的笑意。
“哟！”
他故意拔高了嗓门，整个走廊的人都听见了。
“这不是那个‘毒茶’配方的原创者，林大神医吗？”
他上下扫了扫林楚钦，那做派轻蔑又张扬。
“怎么，消息挺灵通啊？是来投案自首，还是想亲眼看看，你的‘中医’是怎么把上百个孩子送进抢救室的？”
他身后的几个专家也跟着哄笑起来，毫不掩饰其中的鄙夷。
林楚钦没搭理他的挑衅，径直走向存放物证的恒温柜。
“站住！”
钱学文一个跨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里是物证存放处，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旁边一个戴金丝眼镜的专家也跟着帮腔：“没错！调查期间，任何非专业人士都无权接触证物，这是规矩！请你立刻离开！”
林楚钦停下脚步，就这么看着眼前这张写满傲慢的脸。
钱学文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他洋洋得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用一种宣布最终审判的口吻说道：“调查组的结论，很快就会公布于众。我们不需要什么江湖骗子，来这里故弄玄虚，干扰我们科学的调查！”
林楚钦忽然笑了，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却遮不住那股子冷意。
他转过身，向外走去。
“那我就自己查。”
在与钱学文擦肩而过时，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希望到时候，钱主任你这张脸，别太难看。”
那几个厨师还在后厨里发懵，林楚钦已经转身走出了那扇虚掩的铁门，重新融入了巷子的阴影里。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朱雀的号码。
“市一中，新来的那个赵副校长。”林楚钦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查他的底。”
电话那头只传来一个字：“好。”
效率高得惊人。林楚钦刚走到巷口，手机就震动了一下，一条加密信息弹了出来。
信息很短，但内容却像一把钥匙，捅开了所有的迷雾。
赵副校长，赵建国，和现任的李校长是同一批提拔的干部，在教育系统内明争暗斗了近十年。李校长为人正直，业务能力强，刚刚被市里提名为“全国优秀教育家”，只等最后的公示，前途一片光明。
而这次出事的“爱心凉茶”项目，正是李校长力主推行的，是他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林楚钦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过，眼神冷了下来。
动机，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