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监正汤玛法跪在养心殿青石砖上时,手臂还在微微发抖。昨夜子时三刻,紫微垣中那颗百年未动的北极星,突然像被谁从墨玉盘上抠下来似的,生生往西南偏移了三寸半。
\"启禀皇上,\"老监正将乌纱帽捧过头顶,\"自顺治爷起,臣家五代掌观象台,如今星辰移位,河图洛书皆不可解,臣……实在看不懂大清的星盘了。\"
康熙盘着十八子手串的拇指骤然收紧,檀木珠子发出细微的吱呀声。他望着丹陛下跪倒一片的钦天监官员,忽觉龙案上那方刻着\"受命于天\"的玉玺烫得灼人。西暖阁漏进来的春光里,石静娴看着自己蟒袍袖口金线绣的云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三日前南书房议政,正是她提议让钦天监重测黄道夹角。
\"保成有何见解?\"帝王的目光扫来时,石静娴嗅到熟悉的龙涎香里混着杀机。她学着胤礽往日挺直脊梁的模样出列,绣着四爪金龙的靴尖堪堪停在汤玛法颤抖的官帽旁。
\"儿臣请旨重开观象台。\"她听见自己清朗的声音在梁柱间回响,\"若三日之内解不得星移之谜,儿臣自请去毓庆宫闭门思过。\"
乾清门外的海棠被风吹得簌簌作响。石静娴踩着满地落花踏上观象台石阶,忽觉袖中一沉。扮作小太监的胤礽不知何时蹭到她身侧,借着扶她登阶的动作,将个缠着红绳的铜管塞进她掌心。
\"昨夜四更天,惠妃宫里抬出去三筐香灰。\"他压低的声音裹在春风里,\"说是请萨满驱邪,臣妾瞧着倒像在烧文书。\"
铜管里的密信还沾着茯苓糕的甜香,石静娴对着日晷展开泛黄的宣纸,瞳孔猛地收缩。那是康熙三十四年钦天监的星象记录,在汤玛法工整的满文批注下,隐约透出前朝徐光启用拉丁文写的测算数据——两种记录相差整整七度。
\"怪不得要看不懂。\"她轻嗤一声,指尖拂过星图边缘的墨渍。当年汤若望案血洗钦天监,这些前朝旧档本该随着《崇祯历书》付之一炬,如今却在二十年后化作索命的符咒。阁老们要废太子,竟连天道都敢篡改。
暮色四合时,观象台上燃起三百盏明角灯。石静娴命人撤了传统浑天仪,反倒从武备库搬来十架红衣大炮。朝臣们躲在仪门后窃窃私语,都说太子怕是疯了,竟要拿火器轰天。
\"孤要借炮膛为量天尺。\"她将炮口依次对准二十八宿,鎏金火门映着星辉,\"每尊炮仰角调至四十五度,弹道便是最好的测距线。\"
子夜钟鸣,第十尊大炮轰鸣着吐出硝烟。石静娴扑在烫手的炮身上,看铅弹划过紫微垣的轨迹突然急坠——本该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竟飘着十丈见方的素纱,荧粉描摹的假星辰正在夜风里簌簌颤动。
\"好一招偷天换日。\"她拽住纱幔的手被金线勒出血痕,\"在观象台西北角搭九丈木架,除了领双俸的内务府,还有谁能在皇城根下藏这么大阵仗?\"
五鼓时分,乾清宫前的喧哗惊飞了栖鸦。石静娴押着内务府郎中冲进殿门,将染血的素纱掷在龙案上。康熙震怒的喝令声中,她瞥见索额图官帽下的白发——老狐狸终究算漏了一步,二十年前他们烧尽前朝典籍时,忘了徐光启的星图早被汤若望纹在教堂彩窗上。
\"儿臣请父皇移步。\"她攥紧胤礽连夜送来的教堂图纸,\"我们去看看,究竟是天象乱了,还是人心乱了。\"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南堂玫瑰窗时,二十八宿的铜钉在地上投出端正的星图。石静娴跪在光斑交织的十字架前,听康熙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教堂里回响。徐光启用珐琅嵌出的黄道线正指紫微星位,与观象台所见的三寸偏差恰恰是木架高度。
\"保成可知此为何物?\"帝王的手指抚过积灰的日晷。
\"回皇阿玛,这是前朝崇祯爷测日影用的仪器。\"她将拉丁文铭牌上的\"1634\"抹去半截,\"依儿臣浅见,天道永不会乱,乱的是不敢直视天道的人心。\"
早朝钟声响彻紫禁城时,汤玛法颤巍巍捧回乌纱帽。石静娴站在丹陛之上,望着索额图跪在武官列最后的身影,忽然想起昨夜胤礽扮作小太监送密信时,发梢还沾着永和宫的桂花油——东宫那位李佳格格,怕是又要往承乾宫递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