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元木话音刚落,就见随喜扶着程峰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冯元木大惊,“程峰,你怎么来了?!快回去!”
程峰没说话,只是瞧向谢松庭,“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只是,我程峰誓死追随王爷。”
随喜愣住,咄咄逼人的盯着程峰,“程将军,你不是说要归顺殿下吗?!”
程峰笑了笑,“要不然,随喜小将军怎么会送我过来!”
“你,你,你骗我!你太不老实了。”
程峰嘿嘿笑了两声,笑着笑着眼眶就红了。
谢松庭道:“程将军可以养好伤再走。”
程峰摇头,“不了!不麻烦世子殿下了。”
他扭头看向冯元木,顿了顿,叹息一声没说话。
冯元木上前拽住他,“你冲什么英雄好汉,世子殿下又不是不让你走,让你养好伤再走!”
他盯着冯元木,“我不能养好伤再走,我宁愿死在路上,我也不愿意养好伤再走。”
“你!”
“我怕王爷看不到我会伤心,我怕他那样忠厚的人,会以为这世上没有忠心在,我必须要走!”
“你!”
冯元木气的说不出话来,好一会,他道:”我派人给王爷去信,就说你在养伤,王爷会理解的。“
“不必多此一举了。”程峰费力的抬起受伤的左手,“保重,再见就真的要拼刀子了。”
他低头笑笑,“幸好,我受伤了,以后,可能都上不了战场了,再也不必刀剑对着自己人。”
“走了,不必挂心我!”
这一波又走了十几个,六品以上的将士剩下不到一半。
普通士兵走的不多,二十几个有品阶的将士,总共带走了几百人。
对于普通士兵而言,跟谁不是跟呢,只要能有口饭吃,跟着世子殿下起码不至于挨饿,也不用长途跋涉去上京。
雁门关归于平静,几乎就是一顿饭的功夫,雁门关驻地已改弦更张。
凉州城的百姓甚至都没有什么感觉,还是照旧过日子。
而州府衙门,在谢松庭和程太守的谈笑风声间,就定下了谢宁安和太守嫡女的亲事……
要是谢宁安知道此事,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
离开的将士们直到进入螺洲城,才稍稍放下心来,可是,一看到大街上巡逻的玄甲军,他们的心又立时提起来。
只是,这些玄甲军好像未看到他们一样,只是照常巡逻,直到出了螺洲城,他们的心才又稍稍放松。
可是,进入汾州后,他们又看到了玄甲军,有人撑不住了,崩溃道:“难道玄甲军真的占领了整个北方?!”
“哼,谢松庭是早有预谋,借助突厥袭击雁门关,进入凉州城,然后将她的兵马一路向南渗入。这些城市没有驻军,几千甚至几百人就可以控制一个城池。”
“那我们能不能夺回来?!”
旁边的人道:“别做梦了,我们才几个人!”
“哼,你们天天将谢松庭捧的比天还高,现在看到他的真面目了吧,他一直就是图谋不轨。”
“也许是他和突厥人勾结呢,他不是有突厥人血统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胡说,世子殿下不是那样的人!”程峰怒吼。
“呵呵呵呵。”
那几个人冷笑,“是你不敢相信是谢松庭所为吧,这一战,你少了个眼珠子,还有条胳膊,怎么能接受你的世子殿下是那样的人呢?!”
“你!你们!”程峰捂住胸口,眼里冒火,而那几个人没有丝毫收敛,反而嬉笑着道:“程将军的眼珠子不是被他吃下去了吗?也没少,哈哈哈哈……”
“既然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么不把腿也吃下去呢?!”
“就算自己吃不下,也该拿回来啊,咱们大家一起吃,也能为雁门关省不少粮食呢。”
“是啊,是啊,哈哈哈……”
“滚你娘的!”
程峰一拳捶过去,砸在那人眼窝上,只听他“啊”的一声捂住眼睛,咬牙切齿的道:“我操你妈的!”
那人将程峰扑倒,和他扭打在一起,程峰重伤未愈,又少了一条胳膊,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有几人上来阻止,另外一帮人也逼近过来,一群人自然分成两派,一派是和程峰一样,萧熠的死忠。
而另一派是记在冯元木和钱坤小本本上的人,多是晋城军的余孽。
他们心知肚明,就算留在雁门关,谢松庭也不会饶了他们,自然得走。
这两拨人早就互相看不惯了,互相不知道憋了多少气,如今这一动手,就像仇人相见外眼红,再也停不下手。
现场乱成一团,也分不清谁是谁,就这样火拼起来。
这块地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等冯元木带着雁门关驻军赶到的时候,已经打到尾声了,人也死的差不多了。
原来几百人的士兵和二十来个有品阶的将领,如今士兵和将领都损失大半,程峰早已倒在血泊中,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
“程峰!程峰!”冯元木翻身下马,抱起血泊中的程峰大吼:“程峰,你撑住啊!”
程峰张了张嘴,血沫子从嘴巴里冒出来,他咳嗽两声,咧嘴笑笑,“娘的,没,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自,自己人,手,手里。”
“你撑住,你撑住,殿下不放心,派我来护送你!你撑住啊,云氏药房有最好的药,一定能救你。”
“不成了。”程峰费力的摆摆手,“我对不住殿下,我不是不想跟着殿下,只是,我已先跟了王爷。”
“你和我不一样,你才来雁门关不久,我跟着王爷快十年了。他不容易!太不容易!”
“把我葬在雁门关!代我谢谢殿下,若有来世,再跟着殿下打,打天下。”
程峰的手沉沉落下,一代猛将就这样殒命了,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自己人火拼中。
冯元木怒视残余的几十个人,“你们开心了!他被蛮夷砍了一条胳膊,毁了一只眼睛都没死,却被你们给打死了!你们开心了!”
人群中发出哽咽声,一人捂着眼睛道:“是他先动手的!”
“滚!”冯元木抱起程峰看向他们,“战场上见!”
程峰和其他将士的尸体都被一把火烧了,葬在了雁门关。
谢松庭看过一个接一个的坟茔,一股巨大的荒诞感涌上心头,王侯将相,布衣黔首,最后,都不过是一抔黄土。
他自小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不像其他男儿那般,有那么宏大的志向。
他的志向一向很具象化,她就在他心头盈盈而立,笑的像是春日枝头最娇软的花。
那是他在皇宫御池里沉浮时,看到的最后一缕光,是他的宿命,是他今生唯一的归宿。
如果能让他选择,他恨不得和她回到那个山洞里长相厮守,不管世间是是非非。
可是,不行,他必须站在至高处才能拥有她。
“回去吧。”
谢松庭的声音被料峭的寒风吹散,“早晚,我们也会变成一抔黄土,葬在这里也好,至少,有兄弟们陪着他!”
谢松庭转身往回走,身后,一个一个黄土包向远处蔓延,似乎看不到边际。
风扬起黄沙和白幡,听,有人在风中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