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觐见之前,他已决定投身商贾。
那番慷慨激昂的言辞看似触怒了朝臣,实则是对朝廷的一次试探。在确认不可行后,他迅速调整策略,提出从商的想法。
自此,百官对他的敌意大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蔑与嘲弄。
夏白的目的已然达成。
百官虽有所觉察,但作为区区五品官员,他们又怎会在意李善长之流的小人物?
朱元璋眉宇间透着深深的疑虑,眼神中闪烁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神色。
如果这一切真的是夏白的谋划,那他是不是太过精于算计了?还有,他是否早就预料到花纶他们会替他说情?
朱元璋的心中充满了疑问。
他对夏白始终看不透、抓不住。
只觉得他像条泥鳅,滑溜溜的,从不按常规出牌,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他的视线在夏白身上反复游移,却怎么也无法完全相信。
此刻,他唯一确定的是:
经夏白这一挑拨,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很容易被*,进而迅速追随。
他举办科举本是为了招揽天下贤才,为大明所用,并非真的要斩尽杀绝。
他也并非毫无目标。
朱元璋默默在心里权衡着答应夏白的利弊。最直接的好处便是,这些通过科举的新晋官员不会再因赌约之事受到夏白的影响。
这也是令他忧心已久的问题。
见朱元璋久久未表态,脸沉如铁,朱标心中顿时一紧。
他知道父亲的性子,绝不能容忍有人违逆,若有人胆敢违逆,必定会遭到最严厉的反击。
他非常担忧朱元璋会因为愤怒而将这五百名新科进士全部处死,那样的话,大明恐怕就会失去士人的支持。
将来还有谁愿意为大明效力?
朱标躬身说道:“父皇,儿臣认为,夏白或许是担心自己出身商贾之家,会被朝廷轻视,也让父皇对他有所不满,因此才会如此急切地希望父皇兑现承诺。”
“儿臣.”
朱元璋冷冷瞥了朱标一眼,朱标顿时脸色发白,再也不敢多言。
朱元璋注视着夏白,语气平淡却带着威严:“朕答应你。”
“朕身为一国之君,自然言出必行。”
“朕可以更改决定。”
“但朕也要明确告诉你。”
“朕对你已经失去了耐心,今后如果你再敢如此放肆,休怪朕对你不客气。”
“即便是读书人自命清高,也得看朕的脸色!”
“退朝!”
朱元璋连夏白的回答都没等,便径直转身离去。
他已不愿再听夏白的任何话。
百官齐齐拱手相送。
随着朱元璋和朱标的离去,众人也开始陆续散去,但在离开时,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朝夏白投去了几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那神情复杂难言。
众人表情各异,有的带着笑意,有的满是不屑,也有轻视与嘲弄,甚至还有冷淡、鄙夷以及隐含愤怒的。
神情错落。
待众臣陆续散去后,殿内氛围骤然轻松下来,花纶几人恍然回神,面色惨白。
花纶又惊又怒,手指指向夏白,愤恨地说:“夏白,当初的约定,我花纶已经履行完毕,从此再无亏欠于你。这一切不过是为了那赌注罢了。”
“今后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独木小径,互不相干,你也不要再试图把我牵连其中,我是绝不会上当的。”
花纶恶狠狠地瞪了几眼,脚步有些摇晃地朝宫门方向走去。
竟敢当面顶撞圣上。
花纶怎敢有这样的胆量?
都怪夏白。
若非夏白提出的赌约,他又怎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身为士人,他一言九鼎,这是迫不得已。
花纶在心底反复劝慰自己。
“很好。”夏白大笑一声,向四周的进士们拱手致意,目送他们离去。
解敏留到了最后。
他环顾四周,靠近了一些,关切地问:“夏兄,你真的决定弃官从商?商人可是低贱之辈。”
夏白严肃地说:“我确实要经商,但并非成为商籍,而是成为商官,两者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解敏摇头道:“有何不同?商人始终低人一等,即便挂个官职,仍旧会被瞧不起。”
“你是此次的状元啊。”
“前程似锦。”
“为何要做这种不理智的事情?你寒窗苦读这么多年,岂不是全都白费了吗。”
“你这……”
解敏有些焦急。
对夏白的行为难以理解。
夏白神色平和,说道:“人生一世,总得为世间做些什么。”
“我对状元之名毫不在意。”
“况且既然是状元,理应做一些常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
“如今的用人之道,已然走入误区,许多士人不仅品德不足,能力也有所欠缺。”
“天下经历蒙古人的粗暴统治,许多人习惯了屈膝,在压迫之下,很多人失去了远大的理想,也丧失了古代士人应有的雄心壮志。”
“现在的官员,一提钱权便双眼放光,一说到男女之事,马上变得亢奋。”
“平日里言必称仁义道德,可一旦触及圣贤书中提及的道德、民生、人性、良知等议题,便立刻噤若寒蝉,仿佛这些与己无关,自己也不懂。”
“现今的社会风气每况愈下,那些官吏们无不以正义和真理自居,然而华夏大地之上,尽是些精于算计、唯利是图的小人。”
“他们在毁掉这片土地。”
“当一个国家丧失了长远的发展方向,只专注于眼前的小利益时,这样的国家注定没有未来。”
“随之而来的将是屈辱与灾难。”
“当今圣上其实颇有作为,在他的治理之下,大明表面上看起来官场清明,天下井然有序。”
“然而这都是表面功夫。”
“全凭圣上的严苛管理政策,这种高压统治无法真正改善社会,只会让邪*潜伏得更深。一旦朝廷无力控制局势,那些早已*的官员便会浮出水面,祸乱天下,欺压百姓。”
“大明的创立实属不易。”
“多少人为此流血牺牲,他们所追求的绝非如此内外交困的局面,而是希望看到一个和平繁荣、百姓安居乐业的世界。”
解敏神情激动。
夏白目光坚定地说道:“如今看似恢复了中华的表面,但实际上并未重拾真正的中华精神。”
“圣上只是驱逐了压在头顶的蒙古人,却未能彻底消除许多士人和官员心中的恐惧与屈辱。”
“要重塑信心,必须首先改变社会环境,让那些已经有所腐化的士人阶层明白,天下并非离不了他们。”
解敏复杂地看着夏白。
夏白的理想实在过于宏大。
从心底里,解敏对他充满敬佩,但又隐隐觉得夏白难以实现目标,因为动摇人心比移动泰山还要艰难。
夏白竟想颠覆整个局面。
这怎么可能做到?
解敏叹了口气说:“夏兄,你的抱负我恐怕无能为力相助,他人也不会支持你,只能靠你自己努力。”
“太难了。”
“甚至……”解敏眼神闪烁,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还有人会在背后使坏,不少人对你心存不满。”
“你过去的行为也太张扬了些。”
夏白点头承认。
他笑着回应道:“有些事情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但不去尝试怎会知晓?”
“况且我有信心。”
见夏白意志坚定,解敏亦不再多言。他深知自己劝不动夏白,既然话说出口,就覆水难收。即便夏白反悔,也无法回到从前。
其他人定然不会认可。
解敏拱手道:“那小弟就预祝兄台成就非凡了。”
夏白笑着颔首。
他对解敏说道:“我已下定决心,绝不会半途而废。我现要去东宫,先行告辞。”
解敏点头应允。
目送夏白离去,解敏满是感慨。初识夏白时,只觉他骄傲自负却不失礼数,待了解加深,愈发觉得他与众不同。
若当今陛下如高悬之日。
那夏白便是照耀平民生活的灯火。
虽微弱但明亮!
解敏不知夏白的具体计划,也不清楚他会采取何种方式,但他明白,夏白走上的是一条与他们迥异的道路。
前路未知。
解敏长叹一声,转身离去。
另一边。
夏白已抵达东宫。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明朝对天下的掌控力极强,他欲经商以开辟全新的经济路径,自然需要争取一些特权。
而当今能赋予特权之人,除了太祖朱元璋,便只有殿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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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白的来访,朱标并不惊讶。
夏白在奉天殿所言如此诚恳,又如此理直气壮,绝非轻易放弃之人,必然是认真的行动。
偏殿内。
朱标与夏白相对而坐。
朱标命人泡上一壶茶,冷声道:“夏白,你胆子不小啊,你知道自己今日在做什么吗?!”
夏白沉默不语。
朱标冷哼一声,眼中闪过怒意与不满:“我父皇为了天下日夜操劳,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岂容你在此妄加评论?”
“你是可用之材。”
“我承认这一点。”
“但这仅限于此。”
“我大明坐拥天下,民众数以千万计,人才众多,并非不可或缺,你也不是唯一的选择。”
“人应当有自知之明!”
朱标注视着夏白,说道:“我大明户籍制度严谨,百姓即为百姓,工匠即为工匠,商人即为商人。”
“各司其职,社会方能安定。”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
朱标毫不客气地指出夏白的错误。他对夏白的行为十分不满,毕竟夏白屡次挑衅朱元璋,这让身为长子的朱标感到极大的困扰。
夏白静静地听着,神情却不甚专注。他反而兴致勃勃地为朱标斟了一杯茶,像是担忧朱标多说话会伤及喉咙一般。
朱标冷冷瞪了他一眼,脸上的怒意愈发明显。
夏白将茶递至朱标面前,语气平静地说:“殿下这份关怀,我心领了。”
“然而,我无法遵从您的提议。”
察觉到朱标即将发怒,夏白依然从容不迫地说:“殿下且稍安勿躁,我这样做自有我的考量。”
“经商之事,已是大势所趋。”
朱标皱眉。他轻蔑一笑,目光中闪过一丝寒意。虽然他长期居住于深宫,但对民间疾苦并非毫无所知。他对此非常清楚,而且了解得相当透彻。
作为朱元璋的嫡长子,他无法忽视地方的实际情况。这是朱元璋执政以来多次强调的要求——必须深入了解民情。
朱标淡然说道:“应天府的一斤盐大约值十五文,各地省份间的价格差距也并不大,最贵的地方也不过二十五六文,便宜些的地方则只需七八文。”
夏白点点头。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问道:“大明朝每年的盐税是多少?”
朱标眉头微蹙,疑惑地看着夏白,却没有立刻回答。他当然清楚大明朝每年能够征收多少盐税。
但这样的数字怎能随便对外泄露?
“你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朱标严肃地看着夏白,试图从对方的表情中寻找答案。
“大约是一百二十万以上。”夏白答道。
朱标心中一震。
这一数据相当准确,近年来大明朝的盐税一直保持在百万左右,而夏白又是如何得知的呢?
夏白接着说道:“大明朝实行的是盐引制度,每张盐引对应两百斤盐,由官方统一管理生产和销售。”
“官府从百姓那里收购盐后,再以六钱的价格出售给商人,换来的则是粮食、铁器、马匹以及银两之类的物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