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县。
这是一座地处豫东平原,以农耕为主的城市,
主要物产以小麦、玉米、豆类作物为主。
这里的人们习惯过着晨钟暮鼓,日出而作,日落而栖的生活。
然而战乱将这一切打破,
捻军来了要逃匪,清军过境要逃兵。
一来二去,到得同治年间,杞县人口较战前(咸丰初年)减少了约30%。县域人口只余不到十万,且散居在县城周边的寨堡中。
因此,杞县内的常驻人口只有不到千户,近万人。
毛阿大就是这杞县内的一名杂役。
毛阿大年约四旬,身形消瘦,一张被岁月雕琢得沟壑纵横,满是沧桑之感的国字脸,配着一双小眼睛。而那眼睛,时不时还透着几分市井之人的狡黠。他的颧骨高高隆起,恰似两座荒芜的山丘,倔强地屹立在瘦削的脸庞两侧,两片薄唇,微微下抿,如河床上干裂的泥缝,无声地诉说着生活的苦涩。
毛阿大原居天京,早年因躲避太平天国兵祸离开,一路颠沛流离,来到杞县投靠远房亲戚毛师爷。毛师爷乃杞县衙门里的得力师爷,手眼通天,人脉广博,见毛阿大落魄至此,因其有些机智,便念及旧情,为其谋得在县衙做杂役一职,负责打杂跑腿之事务。
毛阿大对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珍视异常,每日早起晚睡,尽心尽力,丝毫不敢懈怠。每月所得二两纹银,他也按足规矩孝敬与毛师爷一半,这让毛师爷愈发的觉得他识趣知情,平时便也愿意抬举他。时间长了,毛阿大在衙门里虽地位只是个杂役,身份低微,却也凭借着毛师爷的关系、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也混得个安稳,例钱银子也涨了。
只是最近却有个烦心事,六月里,杞县下的高阳寨才和捻子大战了一场,虽然捻子败走,但县太爷害怕捻子去而复返,袭击县城,命城内的军民不得懈怠。托着毛师爷的关系,毛阿大得了个还算松快的活,检查西城门的情况。
这检查西城门的活虽然松快,但杞县的这西城门有一点不好,他临近洼地,一到雨季就容易积水。
也因着易积水,就导致该处的城墙松软易垮塌。实际实际上城墙确实垮塌过多次。而毛阿大的任务就是下雨天检查西城门的城墙是否松动,如若发现情况,就要上报县太爷,县太爷便会安排人给这松软的城墙培点土加固一下。
毛阿大得了这差事不敢怠慢,便就认真巡查。这一查就发现了问题。
好死不死,昨日一夜豪雨,导致这西城门城墙松软,渐渐的有了裂缝,有了垮塌得迹象。毛阿大不敢疏忽,将情况报告给了毛师爷,而毛师爷也不敢怠慢,将毛阿大反映的问题禀告了县令。这县令得知了情况后,就拨了二十两银子的修复费,让毛师爷物色民壮修缮城墙。
当然,这修复城墙的肥差事,还是落到了毛阿大的身上,既然是毛阿大负责,那么规矩嘛照旧。
毛阿大拿着师爷给的十两纹银,心里一合计,这钱要完全修复好城墙是不够的,对付一下嘛自己还能落下些好处。当然,县太爷拨了银钱,修缮被雨水泡松软的城墙是不能不干的。毛阿大的小眼睛一转,就拿出八两银子,给与自己交好的杂役杜彬,让他负责找人修缮城墙。
这不,今天又下雨,这雨势还渐渐加大,天雨人少,城门守卒按照规定在定时(下午五点)将城门关闭。
随着铰链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杞县的两扇城门缓缓关闭。
毛阿大没有管这些事,他要去看看杜彬活干得怎样了。
傍晚时分,毛阿大就溜溜达达的往西城门走,远远地就看见西城门这边,城门早已关闭,城墙垮塌处,隐隐绰绰地有人在干活。而杜彬就躲在雨棚下喝酒吃肉。
见毛阿大来了,也不起身,挥手招呼道:“阿大,过来喝两口,驱驱寒。”
“嗯呵,你小子日子过得蛮舒坦啊!”毛阿大一边走,一边大声说道。
“亏得哥哥关照,小的才有这口嚼头。说起来还要谢谢哥哥,来喝一个。”杜彬回道。
毛阿大走进雨棚,接过杜彬递过来的瓷碗,喝了一口碗里的烧酒,在嘴里咂咂味,喉咙像是被一道温热的细线烫开,烧酒入喉的瞬间,舌尖先捕捉到那股凛冽的辛香,像是把碾碎的高粱和时光发酵的醇厚一股脑儿灌进了嘴里。酒液顺着食道下滑时,胸腔里腾起一团毛茸茸的暖意,像被阳光晒透的棉被裹住了心脏,连带着指尖都开始微微发烫。胃里的暖意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平日里紧绷的神经像是被这烧酒慢慢泡开,身上因连日里雨水带来的湿气也被冲散。
“好酒!”毛阿大赞了一声。
“哥吃菜!”杜彬殷勤的招呼。
毛阿大转而聊起正事:“你找的人手咋样了?”杜彬得意地说:“我在城门边琢磨时,遇着避祸的流民,只花六两纹银,就让他们修城墙啦。您看,我这不是手气好,给您省下不少银子。”说着,他朝着城墙垮塌处努了努嘴:“瞧,那帮流民正卖力地干呢。”毛阿大顺着望去,只见十几名流民在雨中忙碌,有的铲土,有的搬砖,动作倒也麻利。他心里暗自嘀咕:“这流民看着还挺能干活,不过那杜彬也真是的,也不查查他们底细,就让他们干活。”可杜彬还在那炫耀:“要说这运气,我最近真是好得不得了,想当年我在天京时……”毛阿大没等他说完,就打断道:“得了,当年的事谁还不知道,快把剩下的银子给我吧。”杜彬这才从得意中回过神来,恋恋不舍地,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捡出二两银子递给了毛阿大。
毛阿大,见他的样子,打趣道“你小子,净会算计。行了,银子我收着,这差事干好了,以后少不了你好处。听说惠济河那边打起来了,死了好多人,你还得督促着这些流民多干点,别耽误了正事。” 毛阿大说着又灌了口酒。
他们不知道的是,混在流民中的萧有和正注视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