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数脉是不是都主热证呢?”林缚想起苏瑶之前提到迟脉有例外情况,便随口问道。苏瑶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道:“问得好。数脉虽多主热证,但也有例外,比如虚热证也可能出现数脉,这便是‘虚数脉’。实热证的数脉,脉象洪大有力,而虚热证的数脉,脉象则细数无力,这是两者的主要区别。”
“我曾遇到一位久病体虚的老人,他常年咳嗽不止,身体消瘦,午后潮热,夜间盗汗。为他诊脉时,脉搏跳动一息六至,但脉象细数无力,这便是阴虚内热导致的虚数脉。阴虚则阳相对偏亢,产生内热,热邪推动气血运行,便会出现数脉;而阴虚则气血不足,脉道失养,故脉象细数无力。”
“针对这种虚热证,治疗时便不能像实热证那样使用苦寒清热的药物,否则会进一步损伤阴液。我为他开了百合固金汤加减,方中百合、生地黄、熟地黄滋阴润肺、凉血止血;麦冬、玄参养阴生津、清虚热;当归、白芍养血和血;贝母、桔梗润肺化痰止咳;甘草调和诸药。服药半个月后,老人的潮热、盗汗症状减轻,脉搏跳动也减缓至一息五至,脉象虽仍稍细,但已有力不少。”
苏瑶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清凉的秋风扑面而来,吹得堂内的烛火微微摇曳。“迟脉与数脉,一慢一快,一寒一热,看似截然相反,实则都是气血运行失常的表现。中医看病,讲究辨证论治,无论是脉诊还是其他诊法,都不能孤立看待,必须结合患者的具体情况,综合判断,才能开出对症的药方。”
“就像这自然界的四季更替,春温夏热,秋凉冬寒,各有其规律。人体的脉象也会随着季节的变化而有所不同,夏天脉象多偏数,冬天脉象多偏迟,这是正常的生理变化,并非病理状态。若在夏天出现迟脉,或在冬天出现数脉,才需要警惕是否为病态。”
弟子们都走到窗前,感受着秋风的清凉,心中对脉诊的理解又深了一层。林小婉看着窗外飘落的枫叶,说道:“先生,我以前总觉得脉诊很难,现在听您结合案例讲解,才发现原来脉诊也有规律可循。”
“脉诊的学问,博大精深,非一日之功便能掌握。”苏瑶转过身,看着弟子们,“我今日讲的,只是迟脉与数脉的基础知识,往后你们还要多看书、多实践,在临床中不断积累经验。只有将书本上的理论知识与临床实践相结合,才能真正掌握脉诊的精髓,成为一名合格的医者。”
她拿起桌上的《脉经》,递给林缚:“这本书是脉诊的经典之作,你们要反复研读,熟记其中的脉诀和理论。同时,要多为身边的人诊脉,无论是健康人还是病人,都要仔细感受他们的脉象变化,久而久之,自然就能辨清各种脉象了。”
林缚双手接过《脉经》,书页上的油墨香气扑面而来,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弟子谨记先生教诲。”其他弟子也纷纷表示会认真学习,不辜负苏瑶的期望。
苏瑶看着弟子们朝气蓬勃的脸庞,心中倍感欣慰。她行医三十余年,见过太多因医术不精而延误病情的患者,也深知医者责任重大。如今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这些年轻弟子,便是希望他们能继承中医的精髓,用精湛的医术为百姓解除病痛。
暮秋的残阳像一锭融化的赤金,顺着济世堂前院那株老槐树的枝桠流淌下来,透过东厢房雕花的槅扇窗棂,在青灰色的地砖上洇出斑驳的光影。窗下那张枣红色的八仙桌已被岁月磨得发亮,桌面上摊着几卷泛黄的古医书,《脉经》《濒湖脉学》的字迹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旁边铜制的脉枕被摩挲得光滑如玉,空气中弥漫着艾草、当归与陈皮混合的醇厚香气,这是属于济世堂独有的味道,沉静而安心。
苏瑶站在桌旁,月白色的襦裙下摆轻轻垂落在青砖地上,袖口挽至小臂,露出腕间一串素净的菩提子手串。她刚结束关于迟脉与数脉的核心讲解,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随手用搭在肩上的素绢擦了擦,目光扫过围在桌前的十几个弟子。这些年轻人大多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着统一的青布学徒服,有的低头在竹纸上疾书,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有的则捧着脉诊图谱凝神思索,眉头微蹙;还有两个性子活络的,正用眼神交流着彼此的感悟,脸上满是求知的热忱。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窗棂洒在堂内,将弟子们的身影拉得很长。苏瑶看着他们低头认真记录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轻轻笑了。她行医三十余载,从豆蔻年华的学徒成长为如今远近闻名的女医,深知中医传承如星火递接,每一点微光都需悉心呵护。迟脉与数脉的讲解虽已结束,但中医的传承之路,才刚刚在这些年轻弟子的脚下展开。而那些关于脉象的学问,那些藏在一息之间的寒热奥秘,也将在一代又一代医者的实践中,不断传承下去,熠熠生辉。
“大家莫要觉得方才讲的都是书本上的死道理。”苏瑶的声音清越如泉,打破了堂内的静谧,“脉诊从来不是孤立的学问,它要和望、闻、问三诊结合,才能真正摸清病症的根由。就像猎人追兽,既要辨清足迹,也要闻其声、观其形,方能一击即中。”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最前排那个名叫林缚的少年身上——这孩子是乡下行医的老郎中送来的,基础扎实但性子有些拘谨,方才讲解迟脉时,他偷偷在袖口里掐着自己的呼吸练数脉,那认真的模样让苏瑶印象深刻。
“比如有些患者感冒发烧的时候,就常常会出现数脉。”苏瑶特意提高了声调,引着弟子们的注意力集中过来,“这是因为体内有热邪,身体在与热邪抗争的过程中,气血运行加快,脉搏也就随之变得急促。这时候,我们就需要根据患者的具体症状,采用清热泻火的治疗方法,帮助患者清除体内的热邪,使脉搏恢复正常的跳动频率。”
林缚听到这里,立刻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拱手问道:“先生,弟子去年冬日常见村里孩童感冒,有的发烧时手脚滚烫,有的却浑身发冷,这两种情况都算热邪吗?为何表现会如此不同?”
苏瑶赞许地点点头,示意他坐下:“问得好,这正是我要补充的。热邪也分表里虚实,就像烧火,有的是柴多火旺,火焰窜得老高,这是实热;有的是柴少火虚,火苗看着弱却总也扑不灭,这是虚热。感冒发烧的孩童,若手脚滚烫、面红目赤、口渴喜冷饮,那是热邪在表或入里化实,脉数而洪大有力;若浑身发冷、无汗、脉象数而浮紧,那是风寒束表,阳气被遏,虽有发热却属寒包火,治疗时就得先解表散寒,再清里热,不能一概而论。”
为了让弟子们更直观地理解,苏瑶又讲起了去年的一个病例:“去年深秋,城西张屠户家的小儿子得了急病,高烧三天不退,神志都有些模糊。他家人抬着孩子来的时候,我隔着老远就听见孩子的哭声嘶哑,近看才发现孩子面红如醉,嘴唇干裂起皮,手心脚心烫得像揣了个小炭炉,舌苔黄厚而干。我急忙为他诊脉,手指刚搭在脉枕上,就觉得脉跳急促有力,一息足有七至,这便是典型的实热证数脉。”
“张屠户急得满头大汗,拉着我的手说‘先生救救孩子,城里的大夫开了药也不管用’。我安抚住他,仔细询问才知,孩子发病前一天在河边摸鱼,回来就吃了半只冰镇的西瓜,夜里就开始发烧。这便是外感风寒、内食生冷,寒邪入里化热,又兼食积,热邪壅滞在体内无法发散。”苏瑶走到墙边,指着悬挂的人体经络图,“热邪扰心则神志模糊,热邪伤津则唇干舌燥,气血被热邪推动则脉数有力。”
“那您是如何用药的?”坐在林缚旁边的林小婉急忙追问,她是苏瑶的远房侄女,心思细腻,最擅长记案例。
“我给孩子开了银翘散合保和丸加减。”苏瑶随口报出药方,“金银花、连翘清热解毒,薄荷、荆芥穗解表散邪,这是治外感发热的要药;又加了山楂、神曲、麦芽消食导滞,因为孩子有食积的底子,不把积滞化掉,热邪也难清除。我还特意嘱咐张屠户,用芦根煮水给孩子送药,芦根能清热生津,比白开水效果好得多。”
“服药不到两个时辰,孩子就开始出汗,体温也降了些,能喊着要水喝了。第二天再复诊,脉象已经变成一息六至,虽然还是数脉,但已经有力了不少。我又调整了药方,去掉了荆芥穗这类解表的药,加了麦冬滋阴。连服三天,孩子的烧就彻底退了,脉象也恢复了一息四至的正常样子,又能跑着去院子里玩了。”苏瑶讲到这里,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们看,脉诊就像指南针,能帮我们找准治疗的方向,可要是脱离了症状空谈脉象,那就成了纸上谈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