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班开往西郊的公交车上只有零星几个乘客。
李岩坐在倒数第二排,右腿不受控制地抖动着,那些青黑色的纹路在皮肤下隐隐发烫。
车窗外的景色逐渐从城市的灯火变成荒凉的郊区,路灯间距越来越远,黑暗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
灰爷蜷缩在李岩的卫衣帽子里,小爪子揪着他的头发保持平衡。\"紧张了?\"它戏谑的声音只有李岩能听见,\"等会儿的'立堂口'仪式可比'搬杆子'刺激多了。\"
李岩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落在车窗上自己的倒影——那双诡异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青光,右半边脸上隐约可见血管呈现出不自然的青黑色。短短两天,他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太多不可逆的变化。
\"如果我拒绝'立堂口'...\"李岩低声问,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灰爷嗤笑一声:\"那你右腿里的'仙骨'就会失控生长,最多一个月,你就会变成半人半怪的玩意儿。到时候不是被特殊部门抓去切片,就是被其他仙家当补品吞了。\"
公交车\"嘎吱\"一声停在了终点站——西郊最后一站,距离那栋凶宅还有二十分钟步行路程。
李岩拖着沉重的步伐下车,夜风裹挟着野草和潮湿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远处,零星几盏孤灯标示着稀疏的住户,更远方是一片浓墨般的黑暗,那里就是凶宅所在。
\"走快点,\"灰爷催促道,\"子时前必须开始仪式。\"
李岩的右腿突然一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骨髓里搅动。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迈步向前。随着距离凶宅越来越近,周围的温度似乎在逐渐降低,不是普通的夜凉,而是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冷。
\"感觉到了吧?\"灰爷的小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那栋房子建在'阴脉'上,是方圆十里阴气最重的地方。对普通人来说是凶宅,对咱们这行的人来说...可是块风水宝地。\"
路边的杂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李岩的竖瞳收缩,看到几个模糊的影子迅速躲藏——是游魂,它们在畏惧什么。不是怕他,而是怕他即将去的地方。
当那栋二层老楼的轮廓终于在黑暗中显现时,李岩的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仅仅一天前,他刚刚从这里死里逃生。而现在,他竟要主动回到这个噩梦般的巢穴。
凶宅比他离开时更加破败了。院墙上的爬山虎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像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挠动。大门半开着,黑洞洞的门缝如同一张咧开的嘴,无声地嘲笑着他的归来。
\"别愣着,\"灰爷从帽子里跳到他肩上,\"进去。今晚过后,这里就是你的'堂口',那些脏东西都得听你的。\"
李岩深吸一口气,推开大门。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腥臭味。屋内一片漆黑,但他的竖瞳能清晰看到每一个角落——客厅地板上还残留着水鬼老妇留下的黑色水渍;楼梯扶手上布满抓痕;二楼走廊尽头,东侧那扇门紧闭着,门缝下却有一滩可疑的暗红色痕迹。
\"别看那边,\"灰爷警告道,\"东屋的东西今晚不会打扰我们。直接去你之前的卧室。\"
李岩拖着右腿,缓慢地爬上楼梯。每一步都让右腿的刺痛加剧,那些纹路现在开始发出微弱的青光,像是在与房子里的某种力量共鸣。二楼走廊比记忆中更加阴森,墙纸大面积剥落,露出后面发霉的墙板,霉斑形成了诡异的图案,像无数张扭曲的人脸。
西侧卧室的门虚掩着。李岩推开门,一股刺骨的寒意迎面扑来。房间里的景象让他僵在原地——
衣柜门大敞着,里面不是衣物,而是一片旋转的青灰色雾气,正是昨天灰爷带他进入的\"过阴道\"入口;床头柜上的铜镜现在完全变成了黑色,镜面如同深不见底的潭水;最可怕的是床铺上方,天花板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手印,大小不一,有的像是孩童的,有的则大得不像人类。
\"准备得不错嘛,\"灰爷满意地搓着爪子,\"看来其他几家也收到风声了。\"
\"什么...什么意思?\"李岩的声音微微发抖。
\"'立堂口'不是小事,\"灰爷跳下来,在房间中央转了一圈,\"灰、黄、白、柳、胡五家都会派代表来观礼。毕竟...\"它的小眼睛狡黠地眨了眨,\"一个能被'仙骨'选中的弟马,可是百年难遇的好苗子。\"
李岩刚想追问,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右腿的纹路爆发出刺目的青光,瞬间蔓延到整个右半身。他痛苦地跪倒在地,感觉骨头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生长、重组。
\"时辰到了!\"灰爷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严肃,\"菜鸟,听好了——接下来会发生三件事:第一,我会召来其他四家的代表;第二,你要通过他们的'考验';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你必须面对'镜中真相'。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别慌,那只是你灵魂的倒影。\"
不等李岩回应,灰爷突然直立起来,前爪飞快地结出一连串复杂的手印,嘴里发出尖锐的、不像老鼠能发出的长啸。随着这声长啸,房间里的温度骤降,衣柜里的雾气剧烈翻腾起来,铜镜表面泛起涟漪般的波动。
\"灰家小子,又来抢头彩?\"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从窗外传来。李岩转头,看到窗台上蹲着一只通体金黄的黄鼠狼,眼睛是妖异的琥珀色,嘴角诡异地向上翘起,像是在笑。
\"黄二爷,\"灰爷不卑不亢地点头,\"您老来得正好。\"
黄鼠狼轻盈地跳进房间,落地时竟化作一个穿着黄色马褂的瘦小老头,脸上带着市侩的笑容:\"这就是那个'仙骨'小子?看起来不怎么样嘛。\"
就在这时,床底下的阴影突然蠕动起来,一条碗口粗的白蛇缓缓游出,在房间中央盘成一团。蛇头上诡异地长着一圈白色肉冠,像是年轮般一环套一环。
\"白婆婆派我来的,\"白蛇的声音柔和却不容置疑,\"她说这孩子身上有她留下的骨针,算是半个白家人。\"
灰爷哼了一声:\"白婆婆想得美。这小子可是我先发现的。\"
\"都别争了,\"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铜镜里传出。镜面如同水面般波动,一条漆黑的蛇影缓缓浮现,最后完全钻出镜面,落在李岩面前。那是一条通体漆黑的蟒蛇,鳞片上泛着金属般的光泽,眼睛是纯粹的金色,没有瞳孔,只有无尽的冰冷。
\"常...常天龙?\"李岩认出了这个声音,正是昨晚在凶宅外震慑水鬼的存在。
黑蛇——常天龙——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向灰爷:\"灰老三,你确定要立这个堂口?他身上可不只有你家的印记。\"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剑拔弩张。李岩感到右腿的疼痛加剧,那些纹路现在开始向左侧身体蔓延,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苦。
\"各位仙家,\"灰爷突然正色道,\"规矩就是规矩。是我先发现的他,也是我引导他'搬杆子'的。今晚立堂口,灰家是主,其他家是客。有什么意见,等仪式完再说。\"
一阵沉默后,黄鼠狼化作的老头嘿嘿笑了起来:\"行啊,那就按规矩来。不过...\"他狡黠地看向李岩,\"得先过了'镜中真相'这一关。这小子看起来可不太稳定。\"
灰爷点点头,转向痛苦蜷缩的李岩:\"菜鸟,到镜子前面去。这是立堂口最关键的一步——直面你灵魂的真相。\"
李岩挣扎着爬起来,右腿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像是被另一个人控制着。他踉跄着走向那面铜镜,每靠近一步,镜面的波动就更剧烈一分,仿佛有什么东西急于破镜而出。
\"记住,\"灰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无论看到什么,那都是你的一部分。接受它,你就能控制它;拒绝它,它就会控制你。\"
李岩终于站在了铜镜前。镜面现在完全变成了漆黑的漩涡,散发着不祥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触碰镜面——
冰冷。比想象中更加冰冷。指尖接触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李岩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猛地拽进了镜中世界!
天旋地转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空间里。四周是无边无际的灰雾,脚下是光滑如镜的水面,却不会下沉。远处,隐约可见一座燃烧的建筑轮廓。
\"这是...哪里?\"他的声音在灰雾中回荡。
\"你的记忆深处。\"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回答。
李岩猛地转身,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不远处。那人影逐渐清晰——竟是他自己!但又不完全是他。这个\"李岩\"有着完全青黑色的皮肤,右腿粗壮得不似人类,覆盖着鳞片般的纹路,眼睛是纯粹的青黑色,没有眼白。
\"你是谁?\"李岩后退一步,脚底的水面泛起涟漪。
\"我是你。\"镜中李岩咧嘴一笑,露出过于尖锐的牙齿,\"是你压抑的那部分。是你父母用生命封印的那部分。\"
\"胡说!我父母是死于火灾——\"
\"火灾?\"镜中李岩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声音,\"那可不是普通的火,是'净火',专门用来焚烧不该存在于世的怪物。\"他突然逼近,青黑色的脸几乎贴到李岩鼻尖,\"比如你,比如我。\"
李岩想后退,却发现双脚被水面下的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竟是无数青黑色的、像树根一样的触须,正从水面下伸出,缠绕他的双腿。
\"十岁那年,你第一次异变。\"镜中李岩的声音变得柔和,却更加可怕,\"你那条右腿突然长出鳞片,差点把你表妹勒死。你父母为了救你,找来了'镇仙玉佩',强行封印了正在觉醒的'仙骨'。\"
随着这些话,周围的灰雾突然散开,露出清晰的场景——年幼的李岩蜷缩在角落,右腿完全变成了怪物般的肢体;父亲和母亲跪在地上,捧着一块发光的玉佩;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站在阴影里,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不...这不是真的...\"李岩抱住头,那些被封印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带来撕裂般的头痛。
\"后来玉佩的力量不够了,\"镜中李岩继续道,声音如同毒蛇般钻入耳朵,\"你父母只能选择更极端的方法——用'净火'献祭自己,加强封印。他们本可以杀了你,却选择了牺牲自己。\"
灰雾再次变化,展现出李岩最深的噩梦——熊熊燃烧的房子,父母站在火中对他喊着什么,而年幼的他被一个模糊的身影抱着逃离火场...那个身影,似乎有着蛇一般的眼睛...
\"现在,封印破了。\"镜中李岩张开双臂,青黑色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仙骨'正在苏醒。你可以抗拒它,像过去十年那样做个残废;或者接受它,成为你本该成为的存在。\"
水面下的触须已经缠到了李岩的腰部,那些根须般的触手竟是从他自己体内长出的!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右手也开始变成青黑色,指甲变尖变长...
\"选择吧,懦夫。\"镜中李岩讥笑道,\"是做一辈子残废,还是拥抱真正的力量?你父母已经为这个选择付出了代价,现在轮到你了。\"
李岩的呼吸变得急促,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腾——父母的微笑,火焰的灼热,右腿的剧痛,姑姑厌恶的眼神,陈涛担忧的表情...还有那无处不在的、被当作\"残废\"的屈辱。
\"我...我不想再当弱者了。\"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嘶哑却坚定。
镜中李岩的笑容扩大了,嘴角几乎咧到耳根:\"那就说出来。说出那句话。\"
李岩深吸一口气,感觉那些触须不再可怕,反而像是身体的一部分。他抬起头,直视镜中那个怪物般的自己:
\"我接受你。\"
瞬间,整个镜中世界剧烈震动!水面沸腾,灰雾散尽,镜中李岩大笑着化作一道青黑色的光,冲进他的身体!剧痛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李岩感觉自己的每一寸血肉都在重组,每一根骨头都在生长...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回到了现实世界的卧室。铜镜恢复了正常,映出他现在的样子——右半边身体完全被青黑色的纹路覆盖,右眼变成了纯粹的青黑色,竖瞳收缩成一条细线;左半边身体还算正常,但左眼也变成了竖瞳,只是颜色较浅。
\"恭喜。\"灰爷的声音传来,罕见地带着一丝敬畏,\"你通过了'镜中真相'。现在,正式立堂口吧。\"
李岩转身,看到四位仙家代表已经围成一圈。常天龙的金色眼睛审视着他,目光复杂;黄鼠狼老头搓着手,一脸算计;白蛇微微颔首,似是认可;灰爷则骄傲地挺起胸膛。
\"跪下。\"常天龙突然开口,声音冰冷如刀。
李岩不由自主地跪下,右膝接触地面的瞬间,那些青黑色纹路突然亮起刺目的光芒,在地板上形成一个复杂的阵法图案。
\"灰家为引,黄家为证,\"灰爷开始吟诵,声音庄重,\"白家为媒,柳家为监。今日立此堂口,收李岩为出马弟子。阴阳两界,互通有无;人仙殊途,共修功德。\"
随着吟诵,四位仙家各自吐出一道光华——灰光、黄光、白光、黑光——汇入李岩头顶。他感觉一股强大的能量灌入体内,右腿的\"仙骨\"彻底苏醒,却不再疼痛,反而如臂使指般自然。
\"礼成!\"灰爷高声宣布,\"从今日起,此处即为'李岩堂口',受五仙庇护,诸邪退避!\"
房间里的阴冷气息突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充满生机的能量流动。李岩惊讶地发现,那些天花板上的手印渐渐淡去,衣柜恢复了正常,铜镜也变得普通起来。
\"起来吧,弟马。\"灰爷跳上他的肩膀,小眼睛闪着得意的光,\"你现在是正式的出马弟子了。不过...\"它瞥了眼其他三位仙家,\"有些事得说清楚。\"
黄鼠狼老头嘿嘿一笑:\"首先,堂口虽立,但你不专属于灰家。五仙之中,谁给的功德多,你就替谁办事。\"
白蛇温和地补充:\"其次,每月初一十五必须供奉五仙,否则...\"
\"否则仙骨反噬,生不如死。\"常天龙冷冷地接上,金色眼睛直视李岩,\"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你父母用命封印的不只是'仙骨',还有别的东西。现在封印破了,它们迟早会找上你。\"
李岩刚想追问,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汽车喇叭声。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和喊声:
\"李岩!你在里面吗?李岩!\"
是陈涛的声音!
四位仙家对视一眼,瞬间化作四道流光消失——灰爷钻进了李岩的衣领,黄鼠狼老头跳窗而走,白蛇滑入床底阴影,常天龙则退回铜镜中。
房门被猛地推开,陈涛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手电筒的光照在李岩脸上:\"终于找到你了!你他妈到底——\"
他的话戛然而止。手电筒的光线下,李岩的竖瞳收缩成一条细线,右半边脸上的青黑色纹路清晰可见。
两个发小四目相对,空气凝固了。
\"李岩...\"陈涛的声音变得异常冷静,那是他面对最危险罪犯时的语气,\"你的眼睛...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