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盟粮仓的灰烬还在冒烟,李肃的尸体已被玄铁卫抬上简易的担架。沈清辞用引月佩的银辉清理他身上的血污,指尖触到那道贯穿腹部的伤口时,忍不住别过脸——伤口边缘泛着黑紫色,是暗阁蛊毒的痕迹,连月仙本源都无法完全净化。
“弟兄们……”担架旁的玄铁卫突然哽咽,“李队副昨天还说,等平定了西境,就带我们回中枢城喝他的喜酒……他未婚妻还在绣嫁妆呢……”
杨辰站在炼魂炉的残骸前,归墟剑插在焦黑的地面上,剑穗垂落的弧度像道凝固的伤口。炉壁上那些狰狞的人脸已随着火焰熄灭而淡化,却在他眼底烙下深深的印记——每个扭曲的轮廓里,都藏着被吞噬的生魂最后的痛苦。
“清点伤亡。”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听不出情绪。
负责清点的士兵捧着账本跑来,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杨统领……玄铁卫阵亡三百七十二人,重伤一百一十四人,能再战的只剩……只剩五十六人……”他咽了口唾沫,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平民……平民死了两千多,被炼魂炉吞噬的……暂时数不清……”
沈清辞的引月佩“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指尖却在发抖。两千多……相当于半个月仙一族的人口,那些昨日还在交易街讨价还价、在茶馆听书的鲜活生命,此刻只剩下账本上冰冷的数字。
“还有更糟的。”老管家拄着拐杖,颤巍巍地递过一张羊皮卷,“荒盟的地下粮仓全被烧了,储存的粮草够西境百姓吃半年……现在只剩灰烬。暗河的水也被蛊毒污染了,下游的村落怕是……”
话未说完,西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玄铁卫拖着个浑身是伤的斥候跑来,斥候的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嘴里不断涌出黑血:“下游……下游的村落……全是死人……皮肤发青,七窍流血……跟李队副的症状一样……”
杨辰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白。蛊毒顺着暗河扩散了。
守果灵鸟的残骸旁,那株沾血的白花不知何时枯萎了,花瓣蜷缩成黑色,像只握死的拳头。沈清辞蹲下身,用手帕将枯萎的花瓣小心包好,塞进袖中——这是灵鸟存在过的最后痕迹,也是这场惨烈战斗留下的注脚。
清理战场的玄铁卫开始沉默地挖坑。没有棺木,没有墓碑,只能将成堆的尸体草草掩埋。挖土机碰到硬物发出闷响,挖出来一看,是个攥着拨浪鼓的小孩骸骨,骨头缝里还卡着半块没吃完的麦芽糖。
“这是……张屠户家的小柱子。”一个老兵红着眼眶,“昨天还缠着我要糖吃……”
沈清辞别过头,却撞见更刺目的景象——炼魂炉的废墟里,露出半截染血的绣花鞋,鞋面上绣着并蒂莲,正是李肃未婚妻亲手绣的嫁妆。她昨天还托人给李肃送来,说等他回去就成亲,如今却成了辨认尸体的标记。
“水!我们需要干净的水!”远处传来呼喊。重伤的玄铁卫开始发烧,皮肤泛起与李肃相同的黑紫色,军医们急得团团转,随身携带的解毒剂根本不管用。
杨辰突然想起帝莲莲子。他从怀中掏出那个晶莹的莲子,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莲子上的星图纹路微微亮起,似乎感应到了他的心意。“清辞,”他将莲子递给她,“用你的月仙本源催动它,或许能净化蛊毒。”
沈清辞接过莲子,指尖的银辉与莲子的金光交融。莲子在她掌心旋转,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清香飘过之处,重伤士兵身上的黑紫色竟开始消退。“有用!”她惊喜地抬头,却看到莲子的光泽在迅速黯淡,“但它的力量……好像快耗尽了。”
帝莲莲子最终化作一滩金液,渗入伤者的体内。保住了三十多个重伤员的性命,却再也无法净化暗河的水。沈清辞看着掌心残留的金痕,突然明白——帝莲的力量虽强,却也有限,这场危机,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棘手。
夜幕降临时,荒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水冲刷着地上的血迹,汇成一条条红色的小溪,流进被污染的暗河。杨辰站在掩埋尸体的土坡上,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铠甲,却冲不散空气中的血腥味。
“杨统领,”李肃的亲兵捧着个血污的包裹走来,“这是从李队副怀里找到的。”
包裹里是封没写完的家书,字迹被血浸透,只能辨认出几句:“阿莲,等我回去……给你买城南的胭脂……”信纸下还压着半块碎银,是他准备用来办婚事的。
杨辰将家书折好,放进怀里,与帝莲莲子的残骸放在一起。归墟剑在雨夜里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是在为逝去的亡魂哀悼。
“明天……怎么办?”沈清辞的声音带着疲惫,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查清楚蛊毒的来源。”杨辰的声音在雨幕中格外清晰,“暗阁能造出这种毒,必然有解药。找到鬼算的同党,逼他们交出解药。”他看向暗河下游的方向,眼神坚定如铁,“还要重建粮仓,清理水源,不能让更多人死去。”
雨越下越大,打在玄铁卫的铠甲上,发出单调的声响。远处的篝火旁,幸存的平民和士兵挤在一起,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啜泣声在雨夜里回荡。
沈清辞望着那片摇曳的火光,突然想起月仙古籍里的一句话:“战争最残酷的,不是死亡本身,是活着的人要带着记忆,继续往前走。”她攥紧袖中枯萎的花瓣,指尖传来刺痛——这或许就是“惨重”的含义:它不仅夺走生命,还在幸存者心上刻下永不愈合的伤疤,却又逼着他们带着伤疤,为了更多人的生存而战。
天快亮时,雨停了。东方泛起鱼肚白,照亮了荒盟满目疮痍的轮廓。杨辰拔出归墟剑,剑身上的水珠滚落,映出他眼底的红血丝。“出发。”他对着幸存的玄铁卫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去下游找解药。”
队伍出发时,老管家带着几个商户捧着仅存的干粮赶来:“路上吃,别饿着。”他的眼眶通红,“我们会守着荒盟,等你们回来重建。”
杨辰接过干粮,指尖触到粗糙的麦饼,突然想起李肃没吃完的麦芽糖。他回头望了眼掩埋尸体的土坡,那里已长出几株嫩绿的草芽,在晨风中轻轻晃动。
或许,生命就是这样——无论经历多么惨重的毁灭,总会有新的希望,在灰烬里悄悄发芽。而他们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份希望,继续往前走,哪怕脚下踩着荆棘,身后拖着伤痕。
归墟剑的剑穗在晨风中轻摆,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逝去的人送行,也像是在为活着的人鼓劲。沈清辞跟上杨辰的脚步,引月佩在晨光中泛着微光——那是月仙本源的韧性,也是在惨重代价后,依然不熄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