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固、时间在崩塌的废墟里,在扳手被撕裂的躯体和灵魂中,被强行拉长、冻结。
向上。狭窄的缝隙。冰冷的星光。生的诱惑在绝望的灰烬中闪烁着微光。只要他松开手,扔掉那块滚烫的、如同诅咒般的残骸,冰冷的指令就能驱使他这具残破的躯壳,爬向那唯一的生路。剧痛可以被屏蔽,恐惧可以被压制,如同关掉一盏无用的灯。
向下。废墟中央。那双冰冷的银灰色瞳孔。苏秦…或者说,占据了她那焦黑残躯的、正在贪婪吞噬着锈骨之城最后灰烬的新生意志。它要那块残骸。要那份记录着毁灭与抵抗的“回响”。那是它完成冰冷新生的最后一块拼图。留下,意味着将自己,连同这最后的碎片,一起献祭给它。成为养料,成为它冰冷结构的一部分。
冰冷的指令如同两条烧红的铁链,在他混乱的意识核心中疯狂绞杀!每一条都带着绝对的权威,每一条都在撕裂他仅存的人性碎片。剧痛从折断的左臂、撕裂的肋下、以及灵魂深处同时爆发!屏蔽失效了!被两种至高意志争夺的战场,容不下任何缓冲!他的身体在指令的撕扯下剧烈痉挛,如同通了高压电的破布娃娃,肌肉在对抗中撕裂,骨骼在扭曲中呻吟!
“呃…啊…”破碎的、不成调的音节从扳手满是血沫的喉咙里挤出。他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缝隙入口的星光,瞳孔深处却倒映着废墟中那片冰冷的银灰。生的渴望如同本能,在骨髓里尖叫。但每一次试图抬脚迈向生路的冲动,都被身后那贪婪、冰冷的吸力狠狠拽回!他低头,看向手中那块引发一切争夺的焦源。
干扰器残骸。焦黑、扭曲,边缘甚至有些熔融的痕迹。但此刻,它表面的幽蓝光晕却亮得惊人!不再是之前那种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呼吸。而是一种…被强行点燃的、炽热的、带着不稳定尖啸的燃烧!两种冰冷意志的争夺,如同两股高压电流注入其中,让它这块饱经摧残的金属残骸,变成了一个即将过载爆炸的能量核心!
幽蓝的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亮度甚至压过了缝隙透入的星光,将扳手血肉模糊的脸和扭曲的身体映照得如同鬼魅。光芒的边缘,甚至开始跳跃起细小的、不稳定的电弧,发出“噼啪”的轻微爆响!一股灼热到几乎要熔化他手掌的温度,正从残骸内部散发出来!它要炸了!
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在这崩塌的废墟中!带着他和她一起!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无论选择哪条路,终点似乎都是毁灭!就在这思维彻底冻结、灵魂被绝望冰封的瞬间“不…是…工…具…”一个声音。
微弱。破碎。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金属,带着极致的痛苦和一种…强行挣脱束缚的艰涩。不是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不是直接响彻脑海的意志指令。而是…真真切切地从苏秦那焦黑的、紧抿的嘴唇缝隙里…艰难地、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
这声音响起的刹那,废墟中央,那双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银灰色瞳孔,猛地…剧烈闪烁了一下!仿佛平静的冰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那绝对的、漠然的冰冷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裂痕!紧接着嗡!!!
一股狂暴的、混乱的、充满了原始生命躁动和刻骨痛苦的反抗意志,如同被压抑到极点的火山,猛地从苏秦那残破的躯壳深处爆发出来!这股意志狠狠撞向那双瞳孔中冰冷的银灰色光芒!“呃啊!!!”
现实中的苏秦,身体如同遭受电击般猛地弓起!焦黑的皮肤下,那些正在缓慢蠕动的暗沉金属物质瞬间变得狂躁!如同烧开的沥青般剧烈起伏、沸腾!其上流动的幽蓝光丝疯狂闪烁、扭结!她暴露在外的断裂肋骨尖端,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如同金属被强行弯曲的“嘎吱”声!内斗!
她体内!那新生的、冰冷的金属意志,与苏秦最后一点残存的、被“达尔文样本”原始生命力强行锚定的人性碎片,展开了惨烈的、决定最终归属权的争夺!
这突如其来的内斗,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砍了一刀!施加在扳手意识层面的两种冰冷指令,瞬间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和紊乱!那股将他拖向苏秦的贪婪吸力,如同接触不良般骤然减弱!而驱使他向上逃离的冰冷指令,也变得断断续续,不再那么绝对!机会!!!扳手被剧痛和混乱冲击得几乎溃散的意识,在这千钧一发的空隙中,如同回光返照般爆发出最后一点属于“扳手”的清醒!不时向上!也不是留下!
他的目光,如同濒死的野兽,瞬间锁定了手中那块正在疯狂闪烁、即将过载爆炸的干扰器残骸!又猛地看向废墟中正在痛苦挣扎、身体内部光芒疯狂闪烁明灭的苏秦!一个疯狂到极点、却又带着唯一可能性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入他混乱的脑海!桥!它必须成为一座桥!
扳手发出一声混合着剧痛、绝望和最后疯狂的咆哮!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无视左臂折断的剧痛,无视肋下撕裂的伤口,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生命力,都灌注到唯一还能发力的右手!他不再试图逃离!也不再试图靠近!
而是——狠狠地将手中那块闪烁着不稳定幽蓝光芒、散发着灼热高温的干扰器残骸,如同投掷最后的希望,又如同点燃引信的炸弹,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废墟中央、苏秦身体上方那片混乱的能量场——狠狠砸了过去!“去!!!”残骸脱手的瞬间,一股狂暴的、带着金属撕裂感的能量反冲力狠狠撞在扳手胸口!他如同被巨锤击中,身体向后狠狠撞在冰冷的金属废墟上,眼前一黑,大口鲜血狂喷而出!
而那块燃烧着幽蓝光焰的残骸,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而炽烈的轨迹,精准地、义无反顾地砸进了苏秦身体上方那片因内斗而极度混乱、扭曲的能量场中!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残骸接触混乱能量场的瞬间——嗡…!!!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低沉到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沉重的嗡鸣。
残骸表面那狂暴闪烁、即将爆炸的幽蓝光芒,在接触到那片混乱能量场的刹那,如同被投入了强力的中和剂,瞬间…稳定了下来!光芒不再闪烁,而是变成了一种深邃、内敛、如同宇宙星云般缓缓旋转的幽蓝旋涡!
这旋涡的光芒,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般的韵律,瞬间笼罩了下方痛苦挣扎的苏秦!奇迹发生了!苏秦体内那正在疯狂冲突、互相湮灭的两股意志——冰冷的金属新生与狂暴的人性残响——在这股深邃、稳定、带着锈骨之城最后“回响”的幽蓝光芒笼罩下,如同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那剧烈的对抗和能量乱流,瞬间平息了大半!
她弓起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重重地、瘫软地落回冰冷的金属废墟上。那双冰冷的银灰色瞳孔依旧睁着,但其中疯狂闪烁的光芒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茫然的、仿佛被强行中断了进程的…空洞。瞳孔深处,那点属于苏秦的、极其微弱的幽蓝光点,并未熄灭,反而在这深邃幽蓝光芒的滋养下,艰难地、微弱地…稳定了下来。一种微妙的、脆弱的平衡,在这片崩塌的废墟中,在这道幽蓝光芒的笼罩下,强行建立了起来!
残骸悬浮在苏秦身体上方不足半米处,缓缓旋转着,如同一个微型的、幽蓝的恒星。它散发出的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场,隔绝了大部分外界崩塌的轰鸣和坠落的碎屑。光芒笼罩的范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相对平静的…“茧房”。
扳手瘫倒在冰冷的废墟上,大口咳着血,视野被血色和黑暗不断侵蚀。他模糊地看着那片幽蓝的光芒,看着光芒中暂时平静下来的苏秦。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和茫然。成功了?那块残骸…真的成了连接她体内两种恐怖力量的…桥梁?暂时稳定住了那濒临崩溃的平衡?
他不知道这平衡能持续多久。是几分钟?还是下一秒就会被打破?他不知道苏秦体内那个冰冷的意志最终会吞噬人性,还是人性能在残骸的庇护下重新夺回阵地?他更不知道,在这座彻底崩塌、正在走向死亡的金属坟墓里,这短暂的平静意味着什么。生的缝隙就在身后不远处,星光冰冷。而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能躺在冰冷的金属和血泊中,听着城市走向死亡的宏大悲鸣,看着那片幽蓝光芒下如同沉睡般的焦黑身影,以及悬浮其上、如同墓碑又如同灯塔的残骸。残骸在低语。在崩塌的灰烬里,编织着一座脆弱而冰冷的桥。桥的尽头,是彻底的湮灭?还是…无人知晓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