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江畔观操,意外援手孙氏郡主之后,驿馆内外似乎并未掀起太大的波澜。
周瑜那边没有再传来消息,
孙尚香那位骄傲的郡主也没有如我预料般立刻寻上门来“讨个说法”,一切都显得异常平静。
然而,身处这柴桑城,尤其是在这抗曹联盟即将成型的微妙关头,这种平静,往往比喧嚣更令人不安。
我深知,平静的水面下,往往暗流汹涌。
孙权召见诸葛亮后迟迟未有最终定论,江东内部主战与主和的声音依旧在激烈博弈,
而我,一个来自刘备阵营的“副使”,在这场风暴眼中,
如同棋盘上一颗尚未完全落定的棋子,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可能牵动全局。
这几日,除了与孔明例行商议联盟事宜,分析曹军动向外,
我将更多的心力投入到了对江东内部情报的梳理和玄镜台暗线的调整上。
通过鲁肃这条半公开的渠道,
我“恰到好处”地透露了一些关于曹军水土不服、军心浮动以及荆州新降水军整合困难的情报,
旨在加深江东主战派的信心,同时也为周瑜提供一些有价值的参考。
与周瑜那次关于水战的私下探讨,虽然点到即止,
但我相信,那些超越这个时代常识的“奇思妙想”,定然在他心中留下了足够深刻的印象。
至于救下孙尚香,则完全是一场计划之外的意外,
却也阴差阳错地让我这个“外人”,以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方式,闯入了江东权力核心圈的视野。
我清楚,这些看似零散的事件,都在无形中累积着我的“价值”,
或者说,是孙权和周瑜眼中我的“利用价值”。
是敌是友,是助力还是隐患,恐怕他们也正在权衡。
这一日午后,我正在房中对着一张简易的长江中下游水道图凝神思索,
试图将玄镜台传来的最新曹军水寨布防情报与地形结合起来,推演可能的进攻路线与薄弱环节。
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略带急促。
“子明先生可在?” 是鲁肃的声音。
我收起地图,起身开门。“子敬先生,请进。”
鲁肃快步走入,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神色,既有几分郑重,又似乎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子明先生,吴侯有请。”
我的心头微微一动。
孙权召见?
按理说,若是有关于联盟的重大决定,应该会同时召见孔明与我,或者直接召见作为正使的孔明。
单独召见我这个“副使”?
“吴侯召见?” 我故作平静地问道,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鲁肃的脸庞,“可是联盟之事有了新的进展?”
鲁肃摇了摇头,语气变得更加微妙:
“非也。吴侯……似乎是对子明先生本人,颇感兴趣。想与先生单独叙话。”
他特意加重了“本人”二字。
果然如此!
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但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
来了,这关键的一步,终于来了。
是福是祸,尚难预料,但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一个可能改变我目前在江东处境,甚至影响未来走向的转折点。
我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近期的所有行动和可能产生的后果。
通过他传递的情报,是否引起了孙权的警觉,或是被视为一种可以利用的工具?
与周瑜的水战之论,是仅仅被视为纸上谈兵,还是确实触动了这位江东大都督的某根神经?
救下孙尚香,这场意外带来的,究竟是吴侯的感激,
还是对其妹鲁莽行为的迁怒,抑或是对我这个“外来者”展现出的不寻常能力的忌惮?
孙权这位年轻的江东之主,以其“碧眼紫髯”的异相闻名,
更以其少年老成、杀伐决断的性格着称。
他继承父兄基业,坐稳江东,绝非易与之辈。
此刻单独召见我,其意图绝不会简单。
是试探?
想更深入地了解我的底细,评估我的真实能力与立场?
是拉拢?
看到我在某些方面或许能提供独特的价值,试图将我纳入他的体系?
是敲打?
对我近期的一些“出格”行为表示不满,或是想借我向刘备传递某种信号?
甚至……是某种更危险的可能?
毕竟,我所掌握的一些信息和展现出的某些“见识”,在这个时代背景下,确实显得有些“异类”。
无数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
无论孙权意图为何,这都是一次必须抓住的机会。
我需要一个更直接接触江东核心权力、更深入了解其内部运作、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其决策的平台。
仅仅作为刘备的副使,能做的事情终究有限。
“既是吴侯相召,敢不从命。” 我对着鲁肃微微颔首,语气平静,“有劳子敬先生引路。”
鲁肃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似乎对我的镇定颇为满意。
“子明先生请随我来。马车已在外面备好。”
我整理了一下衣冠,走出房门。
孔明恰好也从他的房间出来,显然是听到了动静。
“子明,这是?” 诸葛亮目光投向鲁肃,又落在我身上,带着询问之色。
鲁肃上前一步,拱手道:“孔明先生,吴侯有请子明先生前往叙话。”
诸葛亮羽扇轻摇,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对着我说道:
“哦?吴侯竟单独召见子明,看来是对子明的才干颇为赏识啊。
此乃好事,子明此去,定要好好把握。”
他的话语听起来是真诚的祝贺与鼓励,但我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深意。
我们目光短暂交汇,无声地传递了彼此都懂的信息——“相机行事”。
是的,相机行事。
在孙权面前,我既要展现出足够的价值,让对方觉得“可用”,又不能暴露太多底牌,引来不必要的猜忌和危险。
同时,我也不能忘记自己明面上的身份
——刘备的使者,维护联盟的大局是首要任务。
这其中的平衡,需要极其精准的拿捏。
“多谢孔明先生吉言。” 我回以微笑,“定当谨记。”
辞别了诸葛亮,我随着鲁肃走出了驿馆。
门外停着一辆装饰并不算奢华,但明显比我们来时乘坐的更为精致的马车。
周围的护卫也换了面孔,神情肃穆,显然是孙权的亲卫。
这种种细节,都昭示着这次召见的非同寻常。
登上马车,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鲁肃坐在我的对面,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道:
“子明先生,吴侯雄才大略,慧眼识人。先生此去,以诚相待,或有……意想不到之机缘。”
他的话点到即止,但其中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看来,孙权确实对我动了某种“心思”。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柴桑城的街道,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闭上眼睛,将外界的纷扰暂时屏蔽,脑海中再次快速推演着各种可能的情景和应对方案。
孙权会问什么?
我该答什么?
如何展现价值,又不失立场?
如何争取主动,又不显得冒进?
如何利用这次机会,为自己,也为玄镜台在江东的布局,打开一个新的局面?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召见,更像是一场面试,一场决定我能否在江东这盘棋局中扮演更重要角色的关键考核。
成,则海阔天空;败,则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车厢内光线昏暗,气氛凝重。
我能感受到鲁肃投来的审视目光,也能感受到自己胸腔中那颗正在沉稳跳动,却又暗藏着一丝兴奋与紧张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