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噼啪声,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破庙死寂的空气里。
阳神一号吐出那个“疯”字的尾音后,便如同被掐断了线的傀儡,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
赵大奎抱着他,粗犷汉子脸上横肉扭曲,牙关咬得咯嘣作响。
独眼里翻腾着野兽般的戾气。
“黑寡妇,老子操她祖宗十八代,姜大哥待她如手足,她竟能下此毒手。阳神爷,你放心,我赵大奎对天发誓,必亲手剐了那贱人,把你受的苦,百倍千倍还她身上。”
他的声音带着砂纸摩擦粗铁的嘶哑,震得篝火都跟着摇晃了几下。
哑嫂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抠着地上的碎碗瓷片。
锋利的边缘割破了皮肤,渗出猩红的血珠混进泥土,她却浑然不觉。
那双浑浊无神的眼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绝望。
喉咙里发出“嗬……嗬……”,如同风箱漏气般的急促喘息,整个人筛糠般抖着。
“杀……”
大老黑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咆哮,如同炸雷。
他猛地转过身,魁梧如山的身躯因怒火而微微颤抖。
覆盖着暗金鳞片的手,死死捏着那根粗大的矿镐。
手臂虬结的肌肉下血管贲张,像要炸开。
“老男人,走,还等什么?现在就去黑石城,把黑寡妇揪出来,老子要把她的骨头一根根敲碎了磨成粉,!让她尝尝比阳神惨十倍的滋味。”
大老黑铜铃大眼死死瞪着姜啸,布满血丝,几乎要滴出血来。
“你还杵着当木头?阳神的魂灯都快被那婊子点天灯了,你还在犹豫?你的心被狗啃了?”
他愤怒的咆哮,在破庙狭窄的空间里轰然回荡,激起灰尘簌簌落下。
然而,姜啸依旧伫立在庙门口。
背对着所有人,背影僵硬得像一块被风雪冰冻了万年的铁石。
山风呜咽着,穿过空洞的门洞,吹动他沾满血污和泥土的玄袍衣角,露出下面同样破损不堪、同样沾着早已凝固黑血的里衣。
他的拳头,从听到阳神那句“疯”字开始,就攥得死紧,指节捏得惨白发青。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本就血肉模糊的旧伤之中,鲜血混着污泥不断渗出,沿着手腕蜿蜒滑落,在脚下的干泥地上,积了一小滩暗红色。
疼吗?
早已感觉不到。
比这点皮肉剧痛更甚千万倍的,是胸口翻涌冲撞、带着铁锈腥甜的血气。
是心窝最深处,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着,一点点收紧。
几乎要将那颗曾经跳动着滚烫信任和无言感激的心脏,彻底捏碎、碾爆。
“噗……”
一大口粘稠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如血箭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
猩红,刺目。
狠狠泼洒在身前冰冷干硬、布满尘埃的泥地上。
如同开败的、绝望到极点的花,空气瞬间凝固了。
赵大奎的怒骂戛然而止,独眼瞪得滚圆,满是惊骇。
阳神的背叛冲击刚过,现在又看到姜啸吐血。
大老黑狰狞的表情僵在脸上,看着地上那片刺目的红,又看看姜啸那依旧挺直却微微颤抖的后背,滔天的怒火像是被冰水猛地浇透,剩下的只有更深的暴戾和一丝惊疑。
“操,老男人,你怎么回事?”
他一步跨过去,伸手想搭姜啸肩膀。
姜啸猛地一偏身,避开了。
他没有回头。
只是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沾满了血污和泥土的手,用同样布满污垢的袖口,极其粗鲁又胡乱地擦去了唇边的血迹。
动作带着一股自毁般的狠劲。
袖口摩擦过嘴角带血的皮肉,瞬间留下一道红痕。
“没事。”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锈铁在摩擦,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死水般的沉寂。
“阳神……他刚才说的……最后那句……她哭了……还说什么?”
他开口问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一点一点硬挤出来,带着血沫的气息。
赵大奎愣了一下,看着怀里昏死的阳神,又看看姜啸那决然的背影,咽了口唾沫。
努力回忆着:“哭?好像一边笑一边哭……说……说什么……凭什么不是我……还说什么……点灯……等着……看……好像是说她自己也要点灯?……等着看什么?”
“点灯……”
姜啸重复着这两个字,喉结艰涩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那晚在落霞峰矿洞深处,黑姬递给他一盏残破不堪,却固执燃着一豆火苗的矿工灯。
微弱的光芒,曾照亮过他眼前那片绝望的黑暗。
难道她所谓的点灯……是在祭奠她自己即将被焚尽的、那点卑微扭曲的喜欢?等着看他的结局?看他最终跌入万劫不复?
一股更加强烈的、几乎将他撕裂的痛楚再次席卷而上。
那痛不是被背叛的愤怒,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的悲凉和自我厌弃。
“草……”
大老黑听明白了,暴跳如雷。
“点灯?等着看?好啊,那老子现在就去把她点了天灯,让她看个够,赵大奎,守着,老男人,跟老子走。”
他一把抓起靠在墙角的厚重矿镐,就要冲出门去。
“等一下。”
角落里突然爆发的急促气声,带着破音的尖锐。
是哑嫂!
她不知何时爬到了地上,双手紧紧抓着一个刚从草堆破布底下扒拉出来的、只有巴掌大的黑色小铁皮盒子。
那铁盒沾满了泥土污渍,边角变形锈蚀得厉害。
此刻,她双手抖得更厉害了,死死捏着那个盒子,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那盒子……
姜啸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老黑和赵大奎也猛地望了过去,那是之前从黑姬身上搜出来的。
当时阳神垂死,气氛紧张,谁都没太在意这个不起眼的小盒子,只粗略扫了一眼觉得像个药盒或者装零碎物件的,随手就扔在了角落里。
哑嫂手抖得像风中落叶,极其笨拙地抠着那铁盒变形卡死的搭扣,粗糙布满裂口的手指被锋利的铁皮边缘划出几道血口也无暇顾及。
她眼神死死盯着那盒子,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光芒。
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啊……啊……”音节,如同濒死的野兽在悲鸣。
终于,“啪”一声轻响,搭扣被她蛮力掰开了。
铁盒盖子猛地弹开,里面没有什么奇珍异宝,也没有什么致命机关。
只有几张卷起来的、发黄发脆的粗糙草纸。
纸张边缘磨损严重,一看就不知被翻阅摩挲过多少次。
最上面那张草纸,用不知是炭笔还是什么尖锐东西画的几根歪歪扭扭的线条。
像是几条纵横交错的路线。
上面还用极其笨拙幼稚的笔迹,标注着几个模糊不清的地名和箭头。
其中几个赫然指向黑石城、落霞峰矿洞深处、还有被狠狠圈出来的碧落海边缘某个点。
“这……这是什么鬼画符?”
大老黑伸头看了一眼,满脸狐疑。
他的注意力全在追杀黑寡妇上,对这破纸毫无兴趣。
姜啸的目光却钉在了其中一条,指向黑石城内部某处的虚线箭头旁,潦草写着的两个字影楼。
后面还跟着一个用炭笔狠狠反复涂抹,力道重得几乎要戳破纸张的符号,一个扭曲的鬼脸面具。
那面具的轮廓,极其类似姜啸记忆中数次惊鸿一瞥、却一直无法锁定源头的,那个隐藏在幕后的青铜面具人。
一股寒意,瞬间从姜啸脚底窜起。
他猛地转身,一步跨到哑嫂身前。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疾风。
哑嫂被吓得一哆嗦,却倔强地将那画着鬼脸面具的草纸高高举起,几乎要怼到姜啸脸上。
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的“嗬嗬”声,眼里是急切的、想要传达什么的光芒。
姜啸劈手夺过那张画着地图和鬼脸的草纸。
指尖触碰到草纸的瞬间,一股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属于黑姬的阴冷灵力残留印记,顺着他的指尖猛地传入他的识海。
这感觉……
他猛地闭上眼,符文天眼开启。
金光流转。
眼前的草纸上那原本幼稚潦草的线条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黑线勾勒出的简陋地图在金光中迅速延伸、扩展、填充。
街道,屋舍,哨卡,黑石城。
而且是黑石城地下最错综复杂、如同蜘蛛巢穴般盘根错节的地下黑市区域堕仙坊。
清晰无比,精准无比。
这绝对不是一个粗通文字、整日挖矿的人能画出来的。
没有极其熟悉地形,甚至深入内部探查过多次的人,根本不可能画出如此详尽的地下结构图。
更让姜啸心惊肉跳的是,那张被涂得发黑的鬼脸符号。
在那股微弱灵光的激发下,一股极其隐晦,却又带着一种俯瞰众生、冷漠到极点的微弱意志,透过那个符号散发出来。
与他无数次在绝境中感受到的、那个幕后的黑手气息如出一辙。
只是更飘渺,更微弱,仿佛被强行烙印在这张纸上。
这东西不是黑姬能搞到的。
更像是她从一个更可怕的源头上,极其小心地拓印或者窃取回来的标记。
黑姬她……她接近那个组织?她是为了找这个青铜面具人?而不是投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