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该用晚膳了。”慕容旭端着食盒走进来,见他对着佩剑出神,脚步下意识放轻了些。
南霁风三日前离京,便鲜少言语,只有在擦拭这柄剑时,眼底才会泛起些微波澜,像是被尘封的往事突然挣开了缝隙。
南霁风“嗯”了一声,将剑收回鞘中,放在案角。剑鞘撞击桌面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抬眼看向窗外,雪势似乎小了些,驿站门口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昏黄的光投在积了薄雪的石阶上。
“清点过明日的粮草了?”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咸菜,味道寡淡,却让他想起当年在破庙与秋沐分食的干粮,也是这般粗粝,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意。
“都清点好了。”慕容需躬身道,“只是后队的粮草车陷在雪窝里了,我已让人去搬,明早出发前定能赶上。”他顿了顿,又道,“方才前哨来报,说北辰京城方向有异动,似乎有人跟了出来。”
南霁风夹菜的手一顿:“查清楚是谁了?”
“还没。”慕容需道,“对方很是谨慎,只远远跟着,不露踪迹。属下猜,或许是朝中哪位大人不放心王爷,派来监视的?”
南霁风冷笑一声,放下筷子。朝中那些人,除了盯着他的兵权,便是盼着他战败,好趁机落井下石。北武帝虽给了他五万精兵,却也在军中安插了不少眼线,此刻跟出来的,怕是不止一波人。
“不必理会。”他淡淡道,“让他们跟着便是。若敢碍事,直接处理了。”
慕容需应了声“是”,刚要退出去,门外突然传来驿卒的声音,带着几分为难:“慕容将军,外面……外面有位女眷求见王爷,说是……说是王府来的。”
南霁风眉头微蹙。王府来的女眷?他离京前已将府中事务交给管家,除了……他心中闪过一个名字,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让她滚。”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告诉她,本王军务在身,没空见闲人。”
驿卒在门外嗫嚅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慕容需用眼色制止了。慕容需走到门口,低声交代了几句,转身回来时,脸上带着些无奈:“王爷,那位……那位说是沈王妃。她还说,若是王爷不见,她就在雪地里跪着,直到王爷愿意见她为止。”
南霁风猛地一拍桌子,碗筷在案上震得叮当作响。沈依依!他就该想到是她。这个女人,仗着当年那点救命之恩,在王府里作威作福也就罢了,竟敢追到这荒郊野外来,简直是胆大包天!
“反了她了!”他霍然起身,玄色衣袍在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慕容旭,去把她给本王拖进来!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慕容旭心中叹气,却不敢违命,连忙出去了。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的啜泣声。沈依依穿着一身桃红色的斗篷,斗篷边缘沾着雪粒,脸颊冻得通红,眼眶更是红肿,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师兄……”她刚进门,就朝着南霁风福了福身,声音哽咽,“妾身……妾身给王爷请安。”
南霁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的火气更盛。他最厌恶的,就是沈依依这副楚楚可怜的姿态,仿佛全天下都负了她。当年若不是她在天山下救了他,也许也不会给她一个承诺。
“谁让你来的?”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的寒意几乎能将人冻伤,“本王离京前不是说了,让你在王府里安分守己,做好你的王妃?”
沈依依被他看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强撑着抬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师兄,我……我也是担心你。听闻师兄要去南灵,那里战事凶险,妾身……我放心不下,想跟着师兄,也好……也好照顾师兄的起居。”
“照顾本王?”南霁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本王军中自有亲兵伺候,用不着你一个妇道人家来添乱。”他目光锐利如刀,“说吧,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的?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京城里的眼线,比本王的暗卫还多。”
沈依依的脸色瞬间白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确实是打听到了消息,知道南霁风此次南下,名为攻打南灵,实则是为了那个秋沐。
那个早已“死”在忘川河的女人,竟然没死,还成了南灵的公主!一想到南霁风为了那个女人,甘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南下,她就嫉妒得发疯。
从三年前南霁风性情大变,她在睿王府忍了三年,好不容易才坐稳了脚跟,怎么能容忍秋沐再回来?她必须跟着去,必须亲眼看着那个女人彻底消失,才能安心。
“师兄……”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我真的是为了你好。你忘了当年我是怎么救你的了?若不是我,师兄早就……”
“闭嘴!”南霁风厉声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别在本王面前提当年的事!你那点‘恩情’,本王早就还了——给你王妃之位,让你衣食无忧,这还不够吗?”
他一步步逼近,沈依依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南霁风的气息带着雪后的寒意,喷在她脸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依依,你给本王听清楚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你在睿王府的名分,不过是个挂名王妃。本王娶你,全是因为当年你那点所谓的‘救命之恩’,别妄想得到更多。”
“王府里的规矩,你该懂。什么该问,什么该管,什么该想,你最好掂量清楚。”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刺得沈依依不敢与他对视,“此次南下,是军机要务,容不得半点私情。你若是识相,现在就滚回京城去,安安稳稳做你的侧妃,本王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你若是敢越界,敢坏了本王的事……”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睿王府的后院,还缺个填坑的。”
沈依依吓得浑身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她从未见过南霁风如此可怕的模样,那双眼睛里的杀意,是毫不掩饰的。她知道,南霁风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师……师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不敢再撒娇耍赖,“我……我只是担心你……没有别的意思……”
“担心?”南霁风冷笑,“你是担心本王见到沐沐?还是担心,这救命之恩”
沈依依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失。他……他知道了?他竟然知道当年的事?!
当年她确实是故意的。她早就恨透了秋沐,恨她明明只是个棋子,却能得到南霁风的另眼相看;恨她明明是李太后的人,却敢对南霁风动真心。
“你……你怎么会……”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不是装的,是真的害怕。
南霁风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
“本王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他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在驿站的飞檐上。檐角的铁马在寒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像是在为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伴奏。
南霁风站在沈依依面前,玄色衣袍的下摆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眼底的寒意比窗外的积雪更甚。
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沈依依强装的镇定,“当年天山脚下,你救下的那个少年,确实是本王。可你别忘了,那时你才五岁,手里握着樱花酪,在马车里里看着我,眼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等着看我会不会回报你的漠然。”
沈依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她从没想过,南霁风竟然连这些细节都记得。
“七岁那年,你故意引着山匪去堵本王下山的路,又假意通风报信,让本王以为你是真心护着我。”南霁风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诛心,“十岁那年,你偷偷换掉本王要给师父的药,让本王在宗门大比中险些走火入魔。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沈依依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她怎么会不记得?那些年她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身后,一边假意为他付出,一边又在暗中算计,只为了让他欠自己更多,让他永远都还不清。她以为这些事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南霁风早就知道了。
“你救过本王一次,本王记着。”南霁风走到案前,拿起那柄擦拭干净的佩剑,指尖划过冰冷的剑身,“所以本王机关算尽让你做睿王妃。给你王府的尊荣,给你锦衣玉食,给你旁人艳羡的一切,这还不够偿还你五岁那年递出的一口樱花酪?”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沈依依:“你还要怎样?要本王忘了你这些年的算计?忘了你在本王身边做的好事?还是要本王把这睿王的位置也让给你?”
“不……不是的……”沈依依终于崩溃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我只是……只是怕失去你啊!秋沐她回来了,她回来了你就不会再看我一眼了!我在王府等了你三年,守了三年,难道这些都不算数吗?”
南霁风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嘲讽,“你在王府的三年,勾结外戚,安插眼线,甚至偷偷给本王的汤药里加东西,这些也叫算数?沈依依,你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你对本王到底是情分,还是算计?”
沈依依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瘫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她知道自己理亏,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真心对南霁风,可她不甘心。
她费了这么多心思才走到今天,怎么能甘心输给秋沐那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
“够了。”南霁风不想再跟她纠缠,“本王最后再说一次,立刻回京城去。安分守己,本王可以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若是再敢胡来,休怪本王不念旧情。”
他说完,不再看沈依依一眼,转身走出房间。慕容旭候在门外,见他出来,连忙上前:“哥?”
“让人把她‘送’回京城。”南霁风的声音冷得像冰,“沿途看紧了,别让她再耍什么花样。若是她敢私自折返,或者给京城里的人递消息……”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就地解决。”
慕容旭心中一凛,连忙应道:“好,我这就去安排!”
南霁风点了点头,迈步走向驿站的院子。雪已经停了,月光从云层里钻出来,给积雪的地面镀上了一层银霜。营地的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号角声,那是集合的信号。他抬头望了望南方,那里的天际线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是藏着无数未知的秘密。
“传本王命令。”他对身后的亲兵道,“全军收拾行装,半个时辰后拔营,目标朔方城!”
“是!”亲兵齐声应道,转身去传令了。
南霁风走到马厩前,他的战马“踏雪”正不安地刨着蹄子,看到他来,兴奋地打了个响鼻。他翻身上马,银色的铠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腰间的佩剑随着马匹的动作轻轻晃动。
“走了。”他拍了拍踏雪的脖颈,低声道。
踏雪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扬起前蹄,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率先冲出了驿站的大门。
半个时辰后,驿站外的空地上已经集结了黑压压的大军。五万精兵列成整齐的方阵,玄色的“北”字旗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黑色巨鸟。士兵们脸上带着疲惫,却眼神坚定,手中的兵器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
南霁风勒马站在队伍最前方,目光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这些士兵里,有的是跟着他守过北境的老兵,有的是刚从京城调过来的新兵,可无论老少,此刻都憋着一股劲。他们知道,此次南下不仅是为了北辰的疆土,更是为了洗刷南焊锡战败的耻辱。
“将士们!”南霁风的声音透过寒风传遍整个方阵,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南灵小儿侥幸取胜,便以为能撼动我北辰的根基?南焊锡无能,不代表我北辰的将士都是废物!”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尖直指南方:“朔方城就在前方,南灵的军队以为我们会因为内乱而退缩,以为我们会任由他们蚕食我北辰的土地!告诉本王,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将士们齐声怒吼,声音震得空气都在颤抖,“杀!杀!杀!”
“好!”南霁风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就让南灵的人看看,我北辰的将士是铁打的!是不怕死的!今夜拔营,十五日后抵达朔方城城下!拿下朔方城,本王亲自为你们庆功!”
“拿下朔方城!拿下朔方城!”士兵们的呐喊声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空里传出很远很远。
南霁风将佩剑收回鞘中,勒转马头:“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大军像一条黑色的巨龙,缓缓向前移动。马蹄踏在积雪的地面上,发出整齐的咯吱声,像是一首低沉的战歌。火把的光芒在队伍中蜿蜒,像一条流动的星河,照亮了通往南方的道路。
沈依依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撩开窗帘,看着那支庞大的队伍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南霁风的身影走在最前方,挺拔得像一座不可动摇的山峰。她知道,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输了。她输得一败涂地,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被南霁风亲手掐断了。
“回京城吧。”她放下窗帘,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绝望。
马车缓缓掉头,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车轮碾过积雪,留下两道深深的辙痕,很快又被新的落雪覆盖,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南霁风没有回头。他知道沈依依已经被送走,也知道京城里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可他不在乎。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赶到朔方城,快点见到秋沐。
他不知道秋沐看到他会是什么反应,是惊讶,是愤怒,还是像当年在忘川河畔那样,眼神里只有一片荒芜。可无论是什么,他都必须去面对。有些债,必须亲手还清;有些结,必须亲手解开。
夜风越来越冷,吹得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他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踏雪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急切,加快了脚步。前方的道路越来越崎岖,可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坚定。
朔方城的城墙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地守护着身后的土地。城头上,北辰军的旗帜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守城的士兵缩着脖子,不时朝南方张望,脸上满是惶惶不安。
南灵军的先锋营在距离朔方城十里外的一处山坳里扎下了营寨。程阳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塔上,手中拿着望远镜,仔细观察着朔方城的动静。秋沐、楚铄和林安易站在他身后,目光同样投向那座看似不堪一击的城池。
“看来程将军的情报没错,朔方城的守卫确实松懈得很。”楚铄抱臂而立,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容,“城墙上的士兵稀稀拉拉,连巡逻的队伍都看不到,这样的防御,简直是形同虚设。”
林安易却皱着眉头,指着城墙内侧隐约可见的营帐:“楚将军莫要大意。你们看,城墙内侧似乎增设了不少营帐,说不定是他们临时增派的兵力。而且朔方城虽然年久失修,但城墙依旧高达三丈,想要强攻,恐怕没那么容易。”
秋沐点了点头,接过话茬:“安易说得有道理。越是看似容易的仗,越容易出问题。我们不能被表面的平静迷惑,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城后的狼山方向,“狼山的游骑兵有没有动静?”
林安易答道:“暂时没有。属下派去的人回报,狼山的游骑兵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动向,正在营地附近集结,看样子是想伺机而动。不过他们人数不多,只有千余人,构不成太大威胁。”
“千余人的游骑兵,若是在我们攻城时从背后偷袭,后果不堪设想。”秋沐沉声道,“安易,牵制狼山游骑兵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带领五千轻骑兵,务必将他们死死缠住,不能让他们靠近朔方城半步。”
林安易拱手道:“属下遵命!”
秋沐又看向程阳和楚铄:“程将军,你带领主力部队正面强攻,吸引敌军的注意力。楚将军,你带领两万兵力,从侧翼迂回,寻找城墙的薄弱之处,伺机发动突袭。”
程阳有些不解:“公主,既然要正面强攻,为何还要分兵?集中兵力一举拿下城池,不是更省事吗?”
秋沐摇了摇头:“朔方城虽然防御薄弱,但毕竟是北辰经营多年的边境重镇,城防体系还是有一定基础的。我们正面强攻,只是为了吸引他们的主力,给楚将军创造机会。而且分兵作战,可以避免被敌军一网打尽,留有后路。”
楚铄恍然大悟:“公主高见!属下明白了。”
秋沐继续说道:“我们的优势在于出其不意,兵贵神速。北辰的援军一时半会儿赶不到,我们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朔方城。程将军,你正面强攻时,不要急于求成,先以弓箭压制城上的守军,消耗他们的体力和箭矢。等到楚将军那边得手,再全力攻城。”
“属下明白!”程阳抱拳道。
“楚将军,你迂回到侧翼后,不要贸然发动进攻,先派人侦查清楚城墙的薄弱之处,最好是能找到一处防守相对松懈、城墙又有破损的地方。发动突袭时,一定要快、准、狠,不给敌军反应的时间。”秋沐叮嘱道。
楚铄也抱拳道:“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