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何过之有?”姬帝抬眸,声线无波。
颜覃沉吸一口气,叩首道:“臣身为长辈,未能严教表侄,已是失责!他既犯错,臣愿同担罪责!只求陛下念臣多年犬马之劳,彻查此事真相!”
言词恳切,字字泣血。
“秦铮戍守镇北关数载,浴血拼杀,生死置之度外。虽无盖世奇功,绝不敢通敌叛国!其中定有蹊跷,还望陛下明察———”
“这么说,温庭玉弹劾他的三大罪状,全是虚妄?”
姬帝斜倚龙椅,淡淡截断他的话,指尖漫不经心地敲击扶手。
颜覃心头一窒。
温庭玉此人,他素有耳闻,性情刚直,办案向来铁证如山,若非握实凭据,绝不可能在朝会之上公然发难。
他摸不透温庭玉究竟掌握了多少底细。
可眼下已是箭在弦上,若再迟疑,恐怕———
颜覃咬牙,硬着头皮道:“陛下,温大人既递上弹劾疏,想必是听闻了些许流言。但所谓证据,未必属实。镇北关远在千里之外,温大人久居帝京,这其间是否有人从中作梗,尚未可知……”
话音未落,语气已添了几分愤慨。
“秦铮手握重兵护国安民,岂能因几句无凭传言,抹煞半生功绩?这般污名,换谁能忍?臣恳请陛下,速派专人彻查————”
正说着,颜覃忽然瞥见姬帝神色骤变。
那双深邃眼眸落在秦铮身上,喜怒难辨,忽的低低嗤笑一声。
笑声在寂静的明昭殿中,尖锐刺耳。
颜覃心脏狂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窜头顶。
他脸上首度浮现慌乱之色。
“……陛下?”
本能驱使下,他余光扫过殿中众人,却见裴砚秋脸色铁青,秦铮则面无血色,惨白如纸。
这是……怎么回事?
颜覃满心困惑,可混迹官场数十年的直觉告诉他,事情绝非表面那般简单。
下一刻,姬帝的话如惊雷炸响,将他钉在原地。
“颜爱卿护侄心切,情真意切,可你这表侄,却未必领你的情啊。”
声调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姬帝抬手指向秦铮:“卿可知,你踏入明昭殿时,他已将通敌鞑靼、倒卖甲胄军械之事,尽数招认?”
晴天霹雳!
颜覃如遭雷击,僵在当场,脑海中轰然作响,一片空白!
供认不讳?秦铮居然主动招了!?
他难以置信地转动僵硬的脖颈,恰好对上秦铮看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刹那,秦铮率先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他怎会料到颜覃会突然进宫!?
一路被暗影卫押解而来,早已心神俱裂,姬帝不过略加盘问,他便全盘托出,连半分辩解都无!
若是、若是能多撑片刻……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颜覃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冻结,如坠冰窟。
到了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终究是来晚了!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任凭他如何用力,也吐不出一个字。
裴砚秋见此情景,只觉荒谬又解气。
———真是个蠢货!
还以为他有什么锦囊妙计,没想到连殿内局势都未摸清,就贸然闯进来送死!
方才颜覃大义凛然、痛心疾首的模样,如今看来只觉可笑,殊不知他那好侄儿,早已堵死所有退路!
这下倒好!
当着陛下的面,叔侄二人说辞相悖,傻子也能看出其中猫腻!
裴砚秋暗自咬牙。
先前只觉颜覃因秦铮之事失了分寸,却没料到他竟蠢到这般地步!
好歹也是当过吏部尚书的人,如今怎么变得如此昏聩!
早知如此,昨日就该派人守在颜府,绝不能让他这般冲动行事!
裴砚秋垂眸敛目,心思电转。
不过,颜覃自投罗网,对他而言未必全是坏事。
方才见颜覃闯入,还以为是来负荆请罪,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如今看来,他不过是救侄心切,倒还好办。
沉吟片刻,裴砚秋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颜大人神色恍惚,似是急火攻心,不如先送回府中静养,待身子好转再议此事?”
姬帝眸光微动,不置可否,只淡淡道:“颜大人瞧着确实不妥,这般模样,竟未请太医诊治?”
裴砚秋连忙应道:“回陛下,臣先前劝过他以身体为重,只是病来得迅猛,尚未来得及请孙御医,便已这般模样……”
姬帝眼神一冷:“朕没问你。”
裴砚秋心头一凛,冷汗瞬间浸湿衣袍!
他脸色青白交加,忙叩首认错:“是臣多言,望陛下恕罪!”
姬帝瞥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听你方才所言,你与颜大人交情不浅?”
裴砚秋警铃大作!
连忙辩解:“陛下明鉴!臣与他不过是在文渊书院探讨过文章,并无深交!绝不敢欺瞒陛下,这———”
紧张之下,说话竟带了几分结巴。
姬帝沉默不语,神色难辨。
裴砚秋追悔莫及,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这时候多什么嘴!
这般说辞,反倒显得关系匪浅!
颜覃的贸然闯入,让本就混乱的局势雪上加霜,也彻底乱了他的方寸。
此时,颜覃终于缓过神来。
他心中满是悔恨,暗骂自己太过冲动,竟未打探清楚殿内情形,就贸然闯宫!
若是先派人摸清状况,再做打算,也不至于落得这般境地———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他再次看向秦铮,眼底只剩绝望。
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耳畔轰鸣作响,最终只剩下两个字。
———完了!
猛地,颜覃胸口剧痛,一口猩红喷出,溅在金砖之上,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