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双手臂如柔软的藤蔓从身后环住了我的腰。她紧紧贴靠上来,脸颊埋在我脊背的衣衫间。泪水很快浸透衣料,触到皮肤时却化作刺骨的凉意,丝丝渗入心底。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我怔在原地,先前的自怜自艾霎时消散,只能静立如雕塑,任她的悲伤在我身后无声地决堤。
不知过了多久,环抱的力道渐渐松开。她转到我面前,抬起朦胧的泪眼凝望着我,目光里交织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我缓缓抬手,轻托起她微微颤动的下颌。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我心头一紧:“你这又是何苦。”
她凝望着我,眼中的薄雾渐渐散去,化作一汪决绝的坚毅:“这件事我一定要做,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收益的两成,要用来帮助那些受苦的人。”她的声音充满了力量,“这辈子若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心愿,就是这件事。你能答应吗?”
她还是这样,永远怀着悲悯,见不得人间疾苦。
“我代林蕈做主,”我的回应没有半分迟疑,“不仅她那部分全部用作公益,我们还会成立一个专门的公益组织,由你来执掌。”
一抹浅笑在她唇边漾开,她轻轻合上眼帘,像在等待一个承诺的封印。
我终究没能吻上去——只是将拇指轻抚过她的脸颊,把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痕拭去。
时隔数年,我终于再次与沈鹤序面对面——仍在张平民这间书房,空气中依旧浮动着若有似无的墨香与旧纸页的气息。
上一次在这里相见,他言辞恳切,掷地有声地勒令我从此远离他的女儿,不得再有半分牵连。
而今,他静静地坐在对面,那份足以慑人心魄的威仪,更加令人感到压迫。
“沈省长,知道您公务繁忙……”
他抬手止住我的话,眼神向门的方向轻轻一瞥。我立即会意——他担心隔墙有耳。
我心底不由泛起一丝好笑。贵为封疆大吏,竟连这样的私下谈话也要如履薄冰。
我起身走到门前,拉开一道缝隙确认廊间空无一人,这才重新合上门。“咔哒”一声轻响,铜锁落下,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等我重新落座,他神色已舒展许多,带着几分似笑非笑:“几年不见,摇身一变,你已是银行家了。”
这句调侃并未让我感到轻松,反而像细针轻轻扎在心上。
“不过是被架在火上烤,勉为其难罢了。让沈省长见笑。”
他面色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确实有些才干,可惜……心术不够端正。”
我一时语塞,没想到他对我的褒贬如此直言不讳。
不待我回应,他话锋陡然变得严厉:“囡囡已为人母,你为何还要怂恿她涉险?”
一股不平之气涌上心头:“富贵从来险中求。想要常人难及的富贵,总要担常人不敢担的风险。”
他脸色猛地沉下,语气非常冰冷:“那是你们底层人的生存逻辑。囡囡的前途一片光明,何必与你们搅这趟浑水。”
恶向胆边生,我眼中泛起凶光:“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谁比谁更高贵。我此刻不是在求你——恰恰相反,我们的联手,是在为你争取最宝贵的时间。你我都清楚,在这场博弈中,谁抢占了先机,谁就多了几分胜算。”
我猛地起身,逼到他面前,目光如刀锋般直刺向他:“不知你的乘龙快婿是如何向你禀报的。或许你养尊处优太久,早已习惯了阿谀奉承,不屑于和我这种底层人为伍。但你想过没有——我输得起,大不了从头再来。而你,却承受不起身败名裂的代价。”
我这一连串的举动显然超出了他的预料。他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强作镇定地呵斥:“放肆!你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撒野!”
我轻蔑地扫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走到书桌前,拾起张平民未抽完的那半支雪茄,从容含在唇间,“啪”一声点燃火机,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您是没见过真正的小人物撒野吧?今天就让您开开眼。”说着,我将一口烟直直喷在他脸上,“d市电视台那位新闻主播,短短几年就从主持人升到了部长。哦对了,她的孩子也该有八岁了吧?这种事业家庭两全其美的女人,确实值得青睐。”
他的脸色渐渐铁青。
我没有停下的意思,步步紧逼:“G99高速公路青苔岭隧道塌方,五个民工被活埋,事故不仅被压得无声无息,后续标段还能顺利到手。这瞒天过海、替人消灾的本事,真是令人佩服。”
我原本以为这些从陆玉婷枕边听来的秘闻会像利剑般刺穿他的防线,谁知他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反而从容地露出笑意:
“还有这样的故事?继续说,我很有兴趣听听。”
我精心准备的逼宫瞬间落空,拳头像打在了棉花上。这才惊觉——知晓秘密是一回事,能否拿出实证却是另一回事。
我僵在原地,进退两难。那些原本以为足以制胜的筹码,此刻却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我在骤然反转的局势中无所适从。
他缓缓起身,双手背在身后,不紧不慢地踱到窗边,“唰”地拉开窗帘,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怎么不继续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既然你的故事讲完了,不妨也听听我的——有个叫徐彤的老师,不知你是否听说过?她引诱了一位小官员,那人自作聪明,把超生的孩子和她一起送去了国外。”
他突然转身,目光如刀:“提醒一句,我讲的不是故事,对某些人而言——是随时可以发生的事故。若想要实证,随时都能送到相关部门的案头。”
他踱步到我面前,手掌落在我肩上,力道不轻不重:“处变不惊是成功者的基本功。你还欠些火候。记住,真正的拳击手追求一击致命,而不是在无关紧要的地方浪费力气。”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但我强撑着没有移开视线——此刻若流露出半分怯懦,满盘皆输。
我迎着他毒辣的目光,语气冰冷:既然这么容易,您可千万别心慈手软。务必让他万劫不复,否则怎么能解您的心头之恨。
他先是一怔,随即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好小子!多少年没遇到敢当面将我军的人了。笑声渐歇,他轻咳两声,面容忽然变得慈祥温和,宏军啊,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亏本买卖,我不会做——相信你也不会。
他见我不回应,便继续往下说:“今天我既然亲自来见你,就已经表明了态度。你向冯磊提的那个建议,方向是对的,但细节上还不够周全。你还年轻,考虑问题难免有疏漏,这我能理解。不过我必须提醒你——和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我脸上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微微欠身:“确实是我考虑不周,还请省长指点。”
他眯起眼睛,摆了摆手:“在这里只有长辈和晚辈,没有什么省长。要是还讲究这些身份,那接下来的话也就不必说了。”
这只老狐狸,处处都在铺设退路,时刻准备着全身而退。
我顺着他的意思改口:“沈叔叔,那现在可以说了吧?”
他这才露出笑意,不紧不慢地坐回沙发里,语气从容不迫:“你们不必大费周章去新设基金。张平民那里有现成的壳子,拿过来用就是。这么做有几个好处——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他还在考验我。我略加思索,条理清晰地回答:“第一,可以省去繁琐的审批程序,特别是岳明远在证监会人脉颇广,一旦引起他的注意,容易从中作梗。第二,让张平民站在台前,既能吸引火力,又能避免您直接与对方交锋。将来即便有人想借题发挥,也很难找到突破口。第三,基金的实际控制权仍在张平民手中,也就是在您手中,其他人不过是在为您的布局添砖加瓦。”
他眼睛眯得更细了,赞许地点点头:“你小子脑子转得确实快。那对这个安排,你有什么异议吗?”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我完全赞同。”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件事,我不会直接参与,冯磊也不会露面。囡囡可以在张平民手下适当出力。到此为止。他稍作停顿,目光如炬,具体细节你直接和张平民商议。记住,务必做到滴水不漏。
我郑重其事地点头:明白。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甘罗十二岁拜相的故事,可曾听过?
有所耳闻。我谨慎应答,他十二岁便被始皇封为上卿,以少年聪慧着称。曾智劝张唐,还不费一兵一卒为秦国夺得城池。只可惜......我顿了顿,聪明反被聪明误,最终难逃杀身之祸。
以史为鉴。他目光深沉地注视着我,愿与你共勉。
这已是最含蓄的警示——若我胆敢背叛,下场必将如甘罗一般。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缓缓爬升。我垂下眼帘,避开他审视的目光,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书房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这句看似温和的劝诫,实则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