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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我独自走进一家兰州拉面馆,只要了一碗清汤白面。刻意避开油腻,我需要保持头脑的绝对清醒——今晚与齐勖楷的会面,机会稍纵即逝,一句话,一个眼神,都可能让刚刚燃起的希望化为泡影。

我全神贯注,反复推演着稍后可能发生的对话,心思全然系在齐勖楷一人身上。却浑然不觉,在我专注等待一位“掌舵人”时,另一条我曾悄然垂钓的“美人鱼”,竟已悄无声息地咬住了钩。

心事重重地踱回酒店,刚踏进大堂,目光便被角落沙发上的一个身影攫住。

一瞥惊鸿,再睹惊心——那优雅翘腿而坐的女人,赫然是崔莹莹。

她仿佛没有看见我,依旧维持着那慵懒而坐的姿态。唯有那双笼着烟雨般的大眼睛,正柔柔地、毫不避讳地,将我的身影牢牢锁在中央。

我读懂了她眼神里的讯息——她在示意我先行,她自会跟上。

这个世界太小,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瞧见我们并肩而行……终究不妥。

我佯作未见,独自走向电梯口。等候时,身后传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不疾不徐,渐行渐近——我知道,她跟上来了。

我没有回头,她也没有言语。一切尽在默契的沉默中。

“偷情”二字的精髓,全在这个“偷”字。古语有云“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种秘而不宣的暧昧,自古便带着危险的诱惑,却也往往暗藏致命的代价。

我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节奏有些荒腔走板,整个人在荷尔蒙的驱使下口干舌燥。

或许有人会问:像崔莹莹这般曾与我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子,如今还能激起这般悸动吗?

答案在于境遇的变迁。当年是她主动投怀送抱,而今时过境迁——她已出落得丰润从容,更不再轻易予取予求,反而深谙若即若离之道。有底蕴的女人,恰似余韵悠长的乐曲,愈品愈觉其醇厚迷人。

世间的美人如同繁花,盛放时蜂围蝶绕,采撷者往往无暇细品;而独绽于自己花期的那一朵,反而能集万干钟情于一身。

电梯门缓缓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我卸下所有伪装,压低声音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她脸上不见丝毫波澜,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我身为董秘,全市上档次的酒店宾馆哪家不熟?想找到你的踪迹,还不是信手拈来。”

“你来找我做什么?”我追问。

她轻哼一声,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腔调:“作为林总最得力的助手,受她之托自然要善始善终。”说着,她将手中一个素面皮革包装袋举到我眼前轻轻一晃。

“什么东西?”我问。

她脸上忽然泛起一抹红晕,掩嘴轻笑:“我又没打开看。林总说看你眼圈发暗,担心你虚亏太甚,特意备了这个十全大补的东西给你养一养。”

这话题让我有些尴尬:“这东西何必着急,等我回去取不行吗?麻烦你特意跑一趟。”

她毫不退让,语气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试探:“谁知道你今晚用不用得上?我是怕你……”

话音未落,“叮”的一声清脆响起,电梯门缓缓打开,截住了她未说完的话。

我默然转身,径自走向自己的房间。她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安静地跟在我身后。

刷卡开门后,我故意将房门虚掩。片刻,她便轻巧地闪身而入。

未等我开口,她先是将房间细细打量一番,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叹:\"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套房?也太奢侈了吧。\"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摇曳的腰肢吸引,随口应道:\"要是觉得浪费,里间的床让给你。\"

她噗嗤一笑:\"突然这么大方,我可担不起这份情意。\"说着,她打开手提袋,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匣,递到我面前。

掀开盒盖,只见匣内巧妙地分成九格,分别盛放着:鹿茸片、高丽参片、紫河车胶囊、干海马、肉苁蓉、冬虫夏草、黑松露、干海参和燕窝。最上层还另有一包黑枸杞。果然被崔莹莹说中,整整十样大补的珍品。

她凑近细看,不由得轻呼:\"天啊,林总从哪儿搜罗来这些宝贝?这要是全吃下去,人还不得羽化登仙啊。\"

我直直地望着她,那张泛着淡淡粉晕的脸庞,宛如一颗熟透的蜜桃,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沁出甜美的汁水。我低声道:“羽化登仙或许未必,但飘飘欲仙的感觉,怕是逃不掉了。”

她被我看得不敢抬头,一抹羞赧染上耳尖。晚香玉般清雅的幽香,正从她身上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悄然沁入我的呼吸。那香气仿佛带着温度,在我血脉里点燃一簇火苗,蠢蠢欲动。我的目光愈发灼热,几乎要在空气中擦出火花。

就在我心猿意马、行为即将脱轨的瞬间,一个理智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再过不久还要与齐勖楷会面,若此时放纵沉溺,待会儿见面时必定精力不济,只怕会在他面前失态,留下不堪的印象。

一念及此,我强压下翻涌的冲动,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抱起那只号称“十全大补”的木匣,颓然坐回沙发。

我这突如其来的克制,显然让崔莹莹愣住了。她的眼神从渴求转为茫然,又从茫然跌入失望,最终凝成一层受辱的薄霜。她轻咬下唇,语气冷了下来:“看来林总给你开的方子,确实对症。你是该好好补一补了。不打扰了,你早点休息吧。”

说完她转身便走,没有半分留恋。

情急之下,我将木匣往茶几一搁,人如离弦之箭追上前去。就在她的指尖触到门把的刹那,我从身后环住了她。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头,只是身体微微一颤,似是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住了。

我将鼻尖埋入她发间,贪婪地呼吸着那缕熟悉的馨香。就在这时,她低声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我走,还是要我留?你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干脆。”

我俯身贴近她耳畔,声音里竟带了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良辰佳人,我怎么舍得让你走。只是……一会儿我还要去见一个关乎我前途命运的重要人物。你愿意等我吗?”

话音落下,我能感觉到她紧绷的身体渐渐柔软,最终将重量完全倚进我怀里。我明白——她投降了。亦或,她从一开始就没真正想要离开。方才种种,不过是场欲擒故纵的戏码。

空气中那有燎原之势的激情令我如履薄冰。我不敢再停留,将她独自留在房间,自己转身步入夏夜的街头。

白日的燥热已然褪去,路上行人步履匆忙,偶有几群聚餐畅饮的食客,带着微醺的酒意和喧闹。挨过九点,我终于拨通了齐勖楷的电话。他约我在一家名为“茶禅一味”的茶楼相见,语气平静自然,仿佛一切早已约定。

我打车来到这间隐于僻静街巷的茶楼。外观朴素内敛,不见半分奢华。推门而入,一位侍者静立门后,我报上姓名,他微笑颔首,引我绕过影壁,穿过青石小径,步入一座四合院落。

朦胧灯光下,正堂门柱上刻着一副行楷楹联:

孰知茶道全尔真

唯有丹丘得如此

依稀记得,这该是唐代诗僧皎然赠友崔石茶诗中的一句。

正堂内,一位身着碧墨色旗袍的女子向我施礼,手势优雅地示意“请”,始终未发一言。我不禁暗忖:这茶楼,莫非是聋哑人所经营?

随她穿过正堂,步入二进院落。她身姿袅娜,剪裁合度的旗袍勾勒出恰到好处的曲线。恍惚间,我几乎将她错认为彭晓梅——那仪态、那风韵,竟与当年龙庭会所里的她如此相似。

行至东厢房一间茶室前,她驻足轻叩门扉。听得内里齐勖楷应声,她才缓缓将门拉开。

室内空间不大,却处处透着雅致。

柔和的灯光下,齐勖楷斜倚在圈椅中,含笑向我招手。我微微颔首,默契地没有打破这份宁静,只安静走到他对面落座。

引我进来的那位女子并未离去,而是娴静地坐在了茶席主位。我心下了然——她与齐勖楷的关系定然不浅,至少是无需避讳的亲近之人。

借着灯光细看,她生得一双柳叶眉,凤眼流转,只是眼角已染上岁月的细纹。这位风韵犹存的女子已不再年轻,约莫与我年岁相仿。

她眼波微动,望向齐勖楷,似在征询。齐勖楷带着几分醉意,声音格外温和:“开始吧,有些渴了。”

二人间这般默契的交流,倒让我这个旁观者成了透明的存在。

我正有些出神,她却转头向我微微倾身,轻声问道:“关先生,冒昧请问,您对浓茶或凉性的茶可有忌讳?”

我学着齐勖楷那般从容,含笑温声应道:“就按齐书记的口味来吧,我百无禁忌。”

她莞尔一笑,纤手轻抬,开始娴熟地置茶、洗茶、冲泡。每一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带着独特的韵律。

茶香氤氲间,齐勖楷率先开口:“这么晚约你出来,没打扰你休息吧?”

“我现在是个闲人,随时恭候。况且是我想聆听教诲,约人的是我。”既然彼此心知肚明,我也不再客套。

他发出清朗的笑声:“看来我得尽快让你忙起来才是。总让人才闲着,也是一种浪费啊。”

我谦逊地含笑回应:“齐书记言重了,我算什么人才。不过是个踏实肯干的人,做个冲锋陷阵的马前卒倒还称职。”

他轻轻摇头:“冲锋陷阵,往往需要抱着必死的决心。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容不得半点犹豫——你,真的能做到吗?”

话虽含蓄,用意却已昭然。我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坚定:“我能。”

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荀子曾言:'不诱于誉,不恐于诽'。孟子那句'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也常被人挂在嘴边。可古往今来,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这看似感慨,实则是对我方才承诺的质疑。

我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地回应:“我出身农家,能走上仕途,做个为百姓办事的小官,心里想的始终是为老百姓做点实实在在的事。至于荣华富贵、加官进爵——我当然也向往,但绝不会为此钻营苟且,不择手段。一切,但尽本分,听天由命。”

他将双臂交叠在胸前,神情超然:“看来我们关行长是个天命派。不知你平时对中国古代历史可感兴趣?”

我谨慎答道:“偶有涉猎,只是才疏学浅,读得不够精深。”

“放轻松,”他摆摆手,“今晚就当陪我闲聊。你可听说过历史上的元载其人?”

我略作迟疑:“齐书记说的,可是唐代那位宰相元载?”

他闻言不禁莞尔:“你这可太过谦虚了。能知道元载,已经胜过许多人。不妨说说,你对他作何评价?”

我斟酌着措辞:“据我所知,他出身寒微,科举入仕,早年依附权宦得以晋升,最终官至宰相,权倾朝野。可惜后来独揽大权,排除异己,引来唐代宗猜忌,终被赐死。民间传说抄家时,仅胡椒就抄出八百石,折合现今也得有六十多吨吧。”

他眼含深意地望着我:“你认为他的结局,仅仅是权力斗争的必然吗?”

他的反问显然对我的认知并不认同。

我心头微紧,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是我见识浅薄,还请齐书记指点。”

他舒展了一下身子,姿态愈发从容:“不过是闲聊,不必拘泥是非。对于元载此人,我认为当以历史唯物主义的眼光来看。为此我特地去翻阅过《旧唐书》与《资治通鉴》——两部史书虽各有侧重,但都指向一个事实:他绝非简单的权力斗争牺牲品。”

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继续道:“此人其实极有才华与能力。史书评其‘谄辅国以进身,弄时权而固位’,我倒觉得值得商榷。若仅凭溜须拍马便能登上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位,未免太过轻巧。况且他所着的《周易集注》与《肃宗实录》,皆可见其学识功底之深。”

他目光沉静地看向我:“所以我认为,看待这样的历史人物,我们或许该换个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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