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牧沉吟片刻,道:“李家虽是朝鲜族裔,可为大明戍边近两百年,数代人鲜血洒遍辽东各地,已经是彻底的大明人了。”
“李老爵爷镇守辽东三十年,劳苦功劳,家中子弟多在军中与蒙古,女真拼杀,先帝赞其为北疆柱石,但........”
世界上的事,就怕个但是,不管前面说的多好多漂亮,一旦出了这两个字,那就说明铺垫结束,重点来了。
果然,陈牧字斟句酌的缓缓解释道:“公爷,晚辈在山西查抄八大家通敌案时,曾查到其通过边境与蒙古和女真私下输送盐铁粮食的证据,按其人供述,除了过杀虎口等边境交易外,还有一条是过保定出山海关,在辽东境内交易。今年山西大乱之时,晋北大乱,其中几家就多数沿着后一条线路与女真交易数次,直到被晚辈查抄之前数日,仍在继续”
“此案,陛下交于锦衣卫负责调查,具体内情晚辈已不清楚,但既然是走的辽东,那晚辈觉得,这件事恐怕和辽东将门或者准确说李家,脱不开干系!”
陈牧半真半假的讲完前情,却让郑国公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叹道:“老夫在辽东这大半年,隐约也发现了一丝苗头,只是多次打击却只扫了一些行商,并未触及到他人。那吴勒被大明封锁多年,依旧能飞速发展,将女真各部甚至北地的野人都归化为己用,恐怕少不了这条线的供养”
“忠义,若此事果真牵扯李家,你打算如何做?”
怎么做陈牧自己也挠头,如果按他的脾性,直接派大军上门,抄家审问处斩,整个流程走完,别说李家本就牵扯其中,就算不是它也是了。
然而李家毕竟不是山西的商贾,他陈牧如今手里也没有对他言听计从的定国军。
“公爷,您觉得该如何?”
郑国公面对踢回来的皮球,讶然失笑,道:“怎么,我大明的千里驹,也没主意了?”
“公爷谬赞了,谬赞了”
“这可不是老夫说的,是陛下来信说的,言你是大明千里驹,国朝霍骠骑,老夫最开始还觉得言过其实,不过如今见你一面,倒觉得陛下有些保守了,也许将来你的成就,不是霍骠骑能比的”
霍骠骑,就是霍去病。
陈牧做梦都没敢拿自己跟人家比,如今被人当面如此称赞,难得的老脸一红,连忙冲着京城方向拱手道:“陛下厚爱,臣岂敢,惭愧无地”
郑国公调笑两句缓和了一下气氛,随即面露肃然道:“李家就算这么做了,其实也并不奇怪。忠义你熟读史书,当知此事虽然我朝罕有,可在史书上却屡见不鲜。归根到底无非是将门自保的一种手段,以及利益攫取方式罢了。”
“李家,最起码现在绝不会有反心,也没有那个实力,虽然旧部不少,利益纠葛也深,但都不会跟随他们做玩命的活,而只要不反,在如今辽东这个情势下,你就需要拉拢稳住李家,不可使其倒向女真一方”
“待将来战事稳定,将李家重要成员如李如松一般,调出辽东即可,只要大明依旧雄踞天下,区区辽东李家,不值一提”
陈牧认真听完,吧嗒吧嗒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郑国公好像收钱了,这话明显是在帮李家说情啊。
不过稳住李家,也的确是眼下他左思右想后的无奈选择。
实力不够,不稳有什么办法。
别看他这个经略官高权大,又有尚方剑,可现在他不说光杆司令也差不多,不先稳定局势,被人架空起来,政令不出衙门,都是有可能的。
此刻的陈牧,无不怀念自己那十几万的定国军,要是他们在,陈大帅何以如此畏首畏尾!
“多谢公爷,晚辈明白了,对李家一事,一定慎之又慎”
陈牧话锋一转,询问其一个琢磨数天的计划:“公爷,欲安定辽东,必先安定人心,而要安定人心,必先提振士气,故而晚辈打算在近几日,先打一场胜仗提振士气,以您老的经验,晚辈该选择蒙古还是女真,又该在何处为好?”
郑国公咳嗽几声,自嘲道:“忠义,你这是考老夫这个败军之将啊”
“晚辈不敢,一时没有头绪,只能请您老指点迷津”
“先打一仗,是必要的”
郑国公先是肯定了陈牧想法,随即沉吟片刻,还真给出了解题思路:“现如今野战肯定是不行了,守吧。沈阳或者抚顺,不管哪座城,只要你亲自守住一个多月,辽东冬季严寒降临,便算成了”
.......
按常理讲,陈牧初来乍到,肯定要明堂宣旨,见过诸位文武官员等等,然而与郑国公聊的太久,等出了病房,时间已近午夜,这个时候自然不能再击鼓聚将,只能等待第二日再行大会文武。
不过虽然已经这个时候,陈牧还是不能休息,因为有一个人,他必须要今晚见。
这个人很重要,非常重要。
因为那是夫人,苏青橙。
陈牧回到今夜临时下榻的官驿,手下人就赶紧过来禀报:
“大人,夫人已等候多时了”
“嗯,知道了”
陈牧精神微微一振,点了点头,整理了一下衣袍,刚走几步又深吸一口气,沉下脸迈步走入卧房。
房中炭火烧得正旺,一个身着淡青色袄裙的窈窕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单手托腮望着窗外发呆。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正是苏青橙。
她清减了些许,眉宇间带着一路奔波的风霜和担忧,但看到陈牧的瞬间,眼中便绽放出明亮的光彩,如同冰雪中绽放的寒梅。
“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