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阳帆被问得一愣,与古丽依月对视着,只觉她那双大眼睛,如同这深幽的湖水一般。
宁静中却又带着一丝渴望。
“啊?”
柴阳帆这一刻只觉脑子嗡响,他看起来憨厚,情商却比木无畏与利哥儿高了太多。
此时他却分不清,古丽依月口中说的‘你会永远保护我吗?’,是哪种意思。
柴阳帆快速审视了一下自己的本心,他发现那天见得她的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了她。
但他的身份,又不容他去喜欢,他是大周人,是姜远的弟子。
终有一天,大周会与北突开战。
甚至,开战之日已进入了倒计时了。
“你的回答,就是一个啊吗?”
古丽依月将手背在身后,俏皮的眨了眨大眼睛,微歪了头看向柴阳帆。
“如果可以,我会保护你。”
柴阳帆避开古丽依月的目光,看向湛蓝的湖面,声音有些惆怅。
古丽依月见得柴阳帆避开,又绕至他身前,追问道:
“为什么是如果呢?会便是会,不会便是不会,很难回答么?”
柴阳帆与古丽依月相处了快两个月,自是知晓她有着北突女子的直爽,但这也太直爽了一点。
使得柴阳帆的心又摇晃起来。
柴阳帆深吸了一口气:
“依月,你知道我来自大周,我不属于这里。”
古丽依月俏脸一黯 :“你这是拒绝了么?你在大周有妻儿?”
“没有。”
“你既无妻儿,也回不去大周,北突有什么不好呢?
你若娶我北突女子为妻,这北突又何尝不是你的家?
凭你的勇猛,搏个万夫长又有何难?”
古丽依月虽没有直接言明,但意思已是很明显,柴阳帆再装傻就已是不可能了。
“你为何如此?北突勇士如云,而我是大周人,我愿永远保护你,恐怕叶护大人也不会同意。”
古丽依月俏脸微红略带羞色,却是依旧看着柴阳帆的眼睛:
“我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这般,只觉得有你在身边,我很安心。
你放心,只要你有军功在身,阿爹不会不同意的。”
柴阳帆与古丽依月静静对视着,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告诉她自己真实的身份。
也想答应她,永远保护她。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
一旦答应,他就要去挣军功。
军功从哪里来,自然是从大周那里挣。
如是这样,将来在沙场上遇上的便是他的师父姜远。
会遇上他的兄弟利哥儿与木无畏。
他也会成为师门败类,兄弟反目。
可以说,他与古丽依月,比利哥儿与浣晴更惨。
利哥儿与浣晴是误会,总会有解释清楚的一天。
柴阳帆与古丽依月,从本质上来说,是敌人。
古丽依月见得柴阳帆沉默,脸上黯然更甚,高仰着的头终于低了下来。
“那你走吧!回你的大周!我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你…你走!”
古丽依月倒退几步,俏脸滑下泪来,一个翻身上了马。
“驾!”
古丽依月甩了马鞭,狠狠的抽打在马屁股上,战马吃疼之下,猛的窜了出去。
“依月!”
柴阳帆怕古丽依月出事,连忙骑了战马追了上去。
柴阳帆越追,古丽依月手中的马鞭就挥得越快。
她为阿啱族公主,小性子发作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柴阳帆越怕古丽依月出事,就越是出事。
古丽依月纵马跑了数里后,突然一头栽下马来,摔倒在草地上。
“依月!你怎么了!”
柴阳帆见状大惊,急忙飞身下马来扶。
只见得古丽依月惨白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手紧抚着喉咙处,满是痛苦之色。
古丽依月喃声道:“我…胸口疼,喘不来气…”
柴阳帆顿时慌得六神无主,古丽依月这似得急病了。
“你坚持住,我带你回族中!”
柴阳帆将古丽依月抱着上了马,呼喝一声随行追来的北突亲卫:
“公主急病,速回族中!”
一众亲卫大惊,连忙将柴阳帆与古丽依月护在中间,纵马疾驰往族中赶去。
好在这处大湖距阿啱族营地不远,不过半天路程,回的倒也快。
阿力浑与阿力执思听得古丽依月得了急病,焦急不已,忙叫了巫医来诊治。
柴阳帆只是个亲卫身份,入不得古丽依月的帐篷,只能在外面等消息,不停的搓着手。
他怕是因为自己的拒绝,才致古丽依月气急攻心。
若是古丽依月因此有个好歹,柴阳帆觉得自己会恨自己一辈子。
他突然很怕再也看不到古丽依月的笑,再也听不到她叫自己阳几。
就在柴阳帆焦燥到了极点时,阿力浑与阿力执思,以及那巫医从帐篷里出来了。
“叶护大人,古丽公主怎么样了?!”
柴阳帆也不管自己是什么身份,急声问道。
阿力浑阴隼般的眼睛看着柴阳帆,充满了怒火。
阿力执思则眼神怪怪的看着柴阳帆,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力浑盯着柴阳帆看了一会,怒气渐渐浮上脸:
“依月突然犯病,是不是与你有关!说!”
柴阳帆也不辩解,他只想知道古丽依月是否无恙,低吼道:
“是!我只想知道,依月有没有事!”
阿力浑怒声道:“果然与你有关!你一大周人,也敢窥视我阿啱族的公主!
来啊!将他拖下去砍了!”
几个北突大汉冲上前来,将柴阳帆给按了。
柴阳帆一使劲,将按他的几个汉子甩了出去,目光死死的盯着阿力浑。
“大胆!”
阿力执思喝斥一声,将阿力浑护在了身后。
一旁的北突亲卫,见得柴阳帆居然敢反抗,纷纷抽了弯刀,将柴阳帆围在中间。
柴阳帆站着不动,面无惧色,低吼道:
“叶护大人要杀我,也得要先告诉我,依月有没有事!”
阿力执思手中的弯刀一指柴阳帆:
“你敢对叶护大人不敬!当杀!”
阿力浑与柴阳帆的目光对视着,却是也不怕柴阳帆突然暴起杀他。
“都退下!”
片刻之后,阿力浑挥了挥手,让阿力执思与一众亲卫收刀退下。
阿力浑冷冷的说道:
“依月是我族明珠,你想得到她,就要看你的本事!
北突以西的撒尔曼国,最近时常犯我北突,本叶护升你为百夫长。
你随阿力执思,前往北突王庭,听左庭将军速哈理之命,前往讨伐!”
柴阳帆闻言一愣,刚才阿力浑还要杀自己,怎么突然就给自己升了官?
听他的意思,自己要想娶古丽依月,就要先去打那什么撒尔曼国。
柴阳帆连那什么撒尔曼国在哪都不是很清楚,但只要不是打大周就行,这有何难。
柴阳却是不知道,这撒尔曼国又名伯史国,乃是农耕部族,与北突交界,但比北突还要贫瘠。
往日里,北突不去弄这撒尔曼国,就算他们的造化。
如今北突中了大周的以商代兵之计,撒尔曼国便有些蠢蠢欲动了,经常试探性的犯边。
北突可汗阿史那凛风大怒,目前打不了大周,还不能先将撒尔曼收拾了么。
阿史那凛风随即诏令北突各部族聚兵二万,命王庭左庭将军速哈理领兵讨伐。
“你要么去,要么死!”
阿力浑又哼了一声,领着亲卫扬长而去。
阿力执思却对柴阳帆笑了笑:
“依月要见你,你稍后收拾东西跟本王子走。”
阿力执思说完,也大步离去。
柴阳帆看着他父子二人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柴阳帆也顾不上多想,古丽依月要见他,那还等什么,转身就进了帐篷。
帐篷内,古丽依月半躺在矮榻之上,脸色依然惨白。
“依月,你好点没有?”
柴阳帆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别,快步走至矮榻前,愧疚的说道:
“都是我不好,不该惹你生气。”
古丽依月柔柔的笑了笑:
“不怪你,我这是老毛病了。”
柴阳帆眉头一皱:“什么老毛病,会如此这般?”
古丽依月却是避而不答:
“阳几,我刚替你在阿爹那里求了个百夫长,你要好好干。
阿爹说了,若是你能当上千夫长,他就允我跟你。”
柴阳帆又怔住了,他在湖边已是拒绝了古丽依月,怎的就成这般了?
古丽依月静静的,轻轻的问道:
“阳几,你不愿意要我?”
柴阳帆心疼的看着古丽依月,说实话,他也很喜欢她。
“罢了!将来大不了带着她走!走得远远的!”
这一刻,柴阳帆终于妥协了,他不忍让古丽依月伤心。
更不能与先生、与同门师兄弟沙场刀兵相见,就只能带着古丽依月走。
柴阳帆狠点了头:“愿意!”
古丽依月的眼眸亮了起来:
“阳几,我就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咳咳…”
古丽依月欢喜之下,突然又猛烈咳嗽起来,惨白的脸因咳嗽变得通红。
柴阳帆连忙上前扶住,轻抚着古丽依月的背,担心的说道:
“你莫激动,病了就好好休息。”
古丽依月靠在柴阳帆的胸膛上,缓缓说道:
“阳几,你马上就要出征,你一定要多挣军功,活着回来。
依月…怕…怕等不到你娶我…”
柴阳帆点头道:“我会的。”
古丽依月欢喜中带着些许悲伤:
“阳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上了你,我们北突女子性情直爽,喜欢就要抓住。
我还能做你几年妻子,你不要负我。”
柴阳帆听得这话,剑眉又是一紧:
“依月,你什么意思?”
古丽依月笑了笑:
“阳几,我也不瞒你,我出生的时候,阿娘难产而亡,我也先天不足,自幼便有肺痈之症。
族中巫医说我活不过二十岁,如今已有咳血之相。
所以…你要尽快回来娶我,在我死前,给你生下一儿半女。”
柴阳帆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响:
“怎么可能…依月…”
他此时才明白,为何阿力浑会同意他一个大周人接近古丽依月。
为何又说,要得到古丽依月,得靠本事挣。
这看似给了柴阳帆一个机会,实则是满足古丽依月的愿望。
古丽依月活不过二十,阿力浑还有什么不会答应她呢?
当然,阿力浑也未必没有想让柴阳帆,死在沙场上的心思。
这么一来,就能绝了古丽依月的念头。
古丽依月感受到了柴阳帆的慌张,却是心满意足的笑了:
“阳几,你们大周有句话说得好,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咳咳…
我们只要能在一起一天,那便也是好的。
阳几,将来等你老了,你若还能记得我,依月便满足了。”
柴阳帆抱紧了古丽依月,沉声道:
“依月,我带你回大周!我…我师父定能救你!”
柴阳帆想起无所不能的姜远来,若说天下有能救她之人,或许只有姜远。
古丽依月摇了摇头:
“没用的,我这是先天之病,阿爹找过大周的名医,也找过西域神医,皆是无能为力。
除非,你师父是神仙…这世上又怎会有神仙呢?
阿爹也不会允我离开族中…
阳几,不要难过,你且去,依月在家中等着你回来娶我。”
柴阳帆听得古丽依月的话,虎目落下泪来。
他的心肠不是铁打的,刚刚与古丽依月互表心迹,却又得知这么一个噩耗,怎能不悲伤。
“嗯!”
柴阳帆用力点了点头,轻轻松开古丽依月,缓缓站起身来,大步出了帐篷。
若古丽依月活不过二十,那便只剩三年时间,有这三年相伴,便抵一生了。
就在柴阳帆为了心爱的女子所努力,随北突大军奔赴撒尔曼国时。
他的兄弟利哥儿也正被情所困住,且,利哥儿也正要奔卦回南关戍边,防备北突。
天上的明月照着北突草原,也照着大周的鹤留湾。
就在柴阳帆出征这一天,鹤留丰邑候府正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这一日,却是利哥儿与雨儿正式定亲的日子。
这日子是姜守业掐指算来的,农历二月二十六,诸事皆宜嘛。
“开心点,你这鬼样子被雨儿看见,还以为你嫌弃她呢。”
姜远嚼着糖饼,拿过一顶红礼帽,扣在面无表情的利哥儿头上。
利哥儿叹了口气,将头上的礼帽取了下来:
“姐夫,我可以反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