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辞去,新年已至,康武年彻底成了过去式,仁德元年的第一天,随着初升的日头一起到来了。
按照大周的习俗,每年正月初一这天,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都会择个吉利的方向出行或拜年。
今年也不例外,百姓们早早起了床,吃上一些昨夜剩的年夜饭,提了年货礼物,带着孩子出门走亲访友。
新年的第一天,本应是喜庆祥和热闹的,但这祥和之景很快被打破。
出城或进城拜年的百姓们,惊悚的发现人流量最大的南城门边的城墙之上,吊着四具面目全非的尸首。
“呸!晦气,大过年的谁把死人吊城头了!”
“这得犯了多大的罪,才至如此。”
一众百姓指着城头的尸首议论纷纷,皆在猜测这些人到底犯了何事。
有些消息灵通的百姓低声道:
“嗨,你们不知道么?昨晚丰邑侯府中潜进了刺客,要杀丰邑侯!”
“这些刺客何止是要杀丰邑侯,据说也是冲着姜司徒、上官太尉去的,这两位三公老大人,也在鹤留湾过年!”
一众百姓闻言,面露恍然之色,若是如此,这就不奇怪了。
除夕夜去刺杀王侯、公卿,没将这几个刺客挫骨扬灰就算客气了。
又有百姓道:“我可听说了,这些被吊在城头的刺客,不是我大周之人,而是他国派来的,目的就是要杀丰邑侯、姜相、上官老将军这几个肱骨之臣。”
一众百姓听得既惊且怒:
“他国派来的?他们怎敢的!丰邑侯乃难得的好侯爷,修路都不强征徭役。
姜相在朝堂时为民请命,上官老将军征战沙场,护咱大周百姓之安,他国之人竟然要行谋害之事!岂有此理!”
百姓们越说越怒,大周的重臣,岂能让他国之人来刺杀!这不是骑着大周的脖子拉屎么!
百姓们纷纷打听,到底是哪国的刺客,却是无人知晓。
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燕安城中来了众多他国使节,定然是这些人行不轨之事!乡亲们,咱们去丰驿庭要个说法!”
百姓们闻言,顿时激愤起来,年也不拜了,亲友也不访了,纷纷往丰驿庭而去。
丰驿庭的官员们见得这么多愤怒的百姓涌来,如临大敌,立即派了人通知了巡城的禁军前来阻拦。
“干什么!干什么!”
花百胡手握着长刀,大声喝止:“此地乃招待他国使节的重要所在,尔等岂可乱闯!”
百姓们往日里其实很惧怕禁军,但现在却是不同,自家的重臣被他国袭杀,这些禁军却还要护着这些他国使节,更是怒上加怒。
“咱们大周好吃好喝的供着这些他国使节,他们却派人去刺杀丰邑侯与梁国公、镇国公!
尔等禁军吃的是大周的粮,怎的帮外人!”
百姓中还夹杂着一些书生,更是高喝道:
“邦交以礼,待客以诚!我大周好生招待这些使节,他们却想谋害我朝重臣,此等行径与豺狼无异!”
“尔等禁军,休得阻拦,速速让开!”
丰驿庭中的各国使节听得吵闹之声,纷纷派了人出来查看,刚一冒头,就见得无数的砖头石块朝他们砸来,被吓得扭头就跑。
此时这些使节才明白发生了何事,他们当中竟有人派了刺客,去刺杀大周的王侯与国公。
“阿西巴!哪个混蛋干的!连累到了我们了!”新逻的使节攥着拳头捶在桌子上,怒骂出声。
白济与高丽的使节同样大骂不止,‘阿西巴’不停的往外扔。
驿馆外围满了愤怒的大周百姓,若是大周的禁军拦不住,被百姓们冲进来,他们定然要被撕成碎片。
问题是,他们没干过这事,若被连累波及,岂不倒了血霉。
党西使节团与北突使节团,所住的院子只一墙之隔,格桑仁次架了个梯子爬上院墙去,打算试探一下图门。
按使节礼仪来说,格桑仁次爬墙找图门,这属于极为失礼之事。
但没办法,各使节团住的院子互不相通,要想拜访就得出了院子从前门绕过去。
此时前院石块翻飞,格桑仁次也不愿被砸成佛祖,只得爬院墙。
格桑仁次从墙头后伸出脑袋来,见得图门阴沉着脸在院子里听动静,笑道:“图门使节,我若是你,此时就该想办法溜了。”
图门见得趴在墙头的格桑仁次,冷声道:“格桑使节,你什么意思?!这事不是我干的!”
格桑仁次咂咂嘴:“我也没说是你干的,你这么着急否认…莫不是心虚了?”
图门的脸黑得似昆仑奴一般,昨夜丰邑侯与两个国公遇刺之事,他也是刚刚知晓,但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这也怨不得格桑仁次首先怀疑他,谁让图门在赵祈佑的登基大典上放了狠话呢。
北突与大周虽然互通了商路,但谁人不知两国面和心不和,前两年还在回南关打生打死。
再者,图门也有足够的动机。
首先,回南关一战北突大败,守关的正是镇国公之子上官重之。
其次,姜远与上官沅芷在武威山烧了北突大军的粮草,这仇结的极深。
第三,姜守业父子,又以商策坑了北突,直接动摇了北突的国本。
此时别人不第一个怀疑图门,还能去怀疑谁?
图门黑着脸看着格桑仁次:“本使节没做的事,我岂会心虚!格桑,你休得胡言乱语!”
格桑仁次咧嘴一笑:“哟,本使者随口问问而已,图门使节何必生气!我只是担心,万一是你…我与丰邑侯有点交情,可以给你们说和的嘛。”
图门脸气成了猪肝之色,脱了靴子便要砸格桑仁次。
格桑仁次叫道:“图门使节,注意礼节,你若敢拿靴子砸我,本使节可不给你捡!”
图门的两只大鼻孔喷着白雾,靴子狠狠的砸向格桑仁次。
格桑仁次头一歪躲了过去,嘿嘿一笑顺着梯子滑下墙去,神情瞬间正经起来,暗自思索:
图门的表情不像是装的,他没干又是谁干的?难道是大周人在演戏?
格桑仁次摇摇头,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大周没必要搞这种把戏。
此时藤原次郎的脸色比图门还黑,昨夜派出井上麻野带着三个忍者,去丰邑侯府偷火药配方。
不仅配方没偷着,还将刀术大师井上麻野,与三个高阶忍者搭了进去,这真应了大周的那句古话,偷鸡不成蚀把米。
好在井上麻野等人自毁了面目,否则倭国使节团定然没命出得燕安。
“主上,现在该怎么办?”
一个武士微弯着腰,低声请示。
藤原次郎阴沉着脸:“以不变应万变,井上等人的面目已毁,大周人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是我们的人!”
那武士又道:“主上,井上前辈的尸身被吊在城头之上,这是对一个武士的侮辱!属下等得天黑之后,便去将井上前辈的尸身偷回来!”
藤原次郎回头冷冷的看着那武士:
“不要去!去了便会中了大周人的计,他们将井上的尸首吊起来,就是想引诱本王派人去偷尸首!
就让井上挂在城墙上吧,他之忠心,本王与王庭会记得的。
今日他所受之辱,本王会替他报的,倭国也会替他报的!”
“嗨!”
那武士闻言,用力鞠了一躬,退在一旁默不作声了。
此时驿馆之外依然群情激愤,百姓们见得禁军不让道,石头砖块又砸不到人,开始推搡起来。
花百胡声嘶力竭的劝阻着,但效果不大,眼见百姓就要冲进驿馆时,京兆府府尹裴石匆匆而来。
“乡亲们,安静!听本官一言!”
裴石爬上驿馆前的石狮子,坐在狮头上放声大喊:
“驿馆中住有七国之使节,纵使那指使刺客刺杀重臣之人就在其中,你们也不知道是何人!冲击驿馆,会伤及无辜之人,也会失了我大周之礼!”
一众百姓哪里听得进去,大声喊道:
“那就任人刺杀我朝重臣么!”
“这不只是袭杀我朝重臣那么简单,这是当我大周好欺,否则他们何以敢在皇城行凶!”
裴石擦了擦额头的汗:“并非所有他国使节都是坏人,也并非所有他国都与我大周不睦!尔等若是肆意伤及无辜,岂不违了圣人之教!
乡亲们请放心!陛下已知此事,命本官会同大理寺严查刺客,定然给大家一个交待!
本官此来,就是奉陛下旨意,召各国使节进宫面圣!尔等稍安,先行散去吧!”
裴石一大通话说下来,比花百胡的怒吼管用的多,大周的百姓还是讲道理的,仔细想想裴石的话也觉得有点道理。
大周乃礼仪之邦,若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将所有他国使节一棒打死,传出去怕是会让他国之人认为大周都是些蛮人。
以后,他国之人谁还敢来大周交流、行商?
花百胡见得裴石控制住了场面,抹了把汗,大声道:
“尔等都散了吧,大过年的也别让我们难做,你们聚在此处,不但没有什么用,还会害了我等。
我等也是大周子弟,各位给个面子。”
百姓们逐渐冷静下来,慢慢散了去。
裴石长吐一口气从石狮上滑了下来,整了整官袍,捧着圣旨进了驿馆,这是要急召各国使节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