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楚闲云时,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胡子拉碴,脚上的鞋子也破破烂烂的。
他出现在太子府门口时,府中下人还以为他是乞丐,准备给点吃的把他打发走。
楚闲云理都不理,直到云濯的马车在大门口出现,他才走上前来。
云濯就这样见到了他,忙不迭地请他入府,“斩霜,叫人准备热水和干净衣服,还要准备一顿丰盛饭菜!”
楚闲云讲究得很,即便饿惨了,但还是先去洗澡更衣,才出来坐下吃饭。
云濯坐在他对面,亲自给他温酒:“天气寒冷,楚先生喝杯酒暖暖身子。”
外头天色已黑,雪花还在纷纷扬扬落下。
楚闲云已经泡过热水澡,又穿上厚厚的衣服,身子的寒冻早就缓过来了,不过他还是连喝了两杯温酒,舒坦!
“太子殿下见到我,没将我赶走,真是心胸宽广,闲云实在佩服之至!”楚闲云忽然起身,对着云濯深深作揖。
云濯知道他说的是昔日自己被父皇诬陷私自调兵的事情。
当时楚闲云不见踪迹,他的确怀疑过楚闲云的,后来他还给师傅秦天瑞送过书信,但秦天瑞回信中说,楚闲云救过他的命,是他此生最信任的人。
此外再没有其他言语,很显然是叫他慎重调查,不要轻易怀疑。
后来的事情也的确证明,诬陷他私自调兵,是父皇顺势而为,是云洵火上浇油,与楚闲云无关。
云濯把楚闲云扶起,请他坐下,并且请他说出当时情况。
楚闲云又喝了半杯酒,这才说道:“你父皇恨你,而且他真不是个人!当时我带着人手包围沈皇后和定王的人,你父皇得救,我们属于是立下大功的,结果他派人请我去,二话不说就要把我囚禁起来。
“幸好当时宫里事情多,各方面都还未彻底安定下来,而我早些做了防备,所以趁机逃跑了,他一路派人追杀我,直到我闯入丛林……
“他派进来的人遭受野兽攻击,死伤惨重,他便认为我的下场也是这样,才逐渐停止追杀我,却不知我只是在丛林附近晃了一圈,就跑别处去了,如果我真进了丛林,肯定也是被野兽撕咬至死的下场。”
楚闲云说完就吃肉喝酒,仿佛只是在说过去的事情,过去了就结束了,没带一点情绪。
云濯再次亲自给他斟酒。
接下来好一会儿,二人之间无话,只听得到外头北风呜咽的声音,好像还能听到雪花落下时的簌簌声响。
见楚闲云吃得差不多了,云濯才把京都城的情况说给他听,尤其重点说了皇上要把云洵夫妇接回京都城的事情。
“这会儿瑄王夫妇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虽然是寒冬腊月,天气严寒,很可能大雪封路,但是以云濯对皇帝和云洵夫妇的了解,他们一定会冒着风雪赶路的。
楚闲云静默一瞬,问道:“太子殿下这是在问我,要不要安排人手到半路截杀他们?”
云濯微微点头。
虽然他和叶青雪已经讨论过这件事,但他还是想听听楚闲云的意见。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兄弟情可言了,云洵夫妇若是回京,他们兄弟之间,必有一死。
楚闲云推开窗子一角,立即有寒风灌进来,还带着雪花,雪花入室内,飘落桌面上,很快融化成水。
楚闲云迅速把窗子关上,和云濯对视一眼,说道:“再看看吧,殿下身上的毒,不是还没解吗?去年六月殿下扑入水中要救的那个人是谁,殿下可能想起来么?”
云濯神色一顿,指尖轻叩桌面一声:“我明白楚先生的意思了!”
斩霜给楚闲云安排好了屋子,楚闲云告退之后下去歇息了。
云濯却把斩霜喊到书房来:“你速速安排一队人马,悄然前往南疆,接应相思子!”
相思子离开京都城,快一年了,如果顺利的话,也快要回来了。
他去年六月救的那个人,和父皇有关吗?如果有关,父皇会不会不允许相思子带着解药回来?那么相思子一定会遭遇楚闲云之前的遭遇!
他必须安排人手去接应!
“分成三拨人手去,一拨在明一拨在暗,另外一拨像寻常人一样赶路。”
斩霜应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
云濯回房的时候,叶青雪已经换了寝衣,但是孩子还没被抱走,正趴在床上啃藕节一样胖的小手,就连邢嬷嬷也在旁边,神色担忧。
云濯走过去,问道:“怎么了?往常这个时候,小宝不是已经睡下了?”
“在给孩子练习翻身,他挺懒,怎么练习都不动,就啃手。”
叶青雪话语说得简单,眉眼间也不见什么情绪,但云濯能够感觉到,屋子里气氛压抑,就连叶青雪的语气里也克制着其他情绪。
云濯弯腰,把孩子平躺起来,他就躺着啃手。
云濯便将他身子侧过去,推他一把,他身子滚过去,晃了两下,就趴着了,又继续啃手,满手都是口水。
云濯把他抓起来,让他坐在自己怀里,孩子不哭不闹,但是也不看他。
云濯空出一只手去,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但是孩子的目光从他脸上滑过去,又看向别处了,仿佛他不存在。
云濯这才问道:“五个月不会翻身,情况很严重吗?”
邢嬷嬷回答:“不是很严重,也许是冬日里穿的衣服太多,孩子翻不过来,等到天暖了衣服穿少了,兴许就能翻过来了。”
第二日,云濯便请了太医来给孩子把脉,太医说:“小皇孙身子硬朗,白白胖胖,长势喜人,没什么问题,冬日里衣服穿太多了,翻不了身,时间久了小皇孙不愿意翻身,也是有的。”
天气寒冷,才下了大雪,叶青雪便向云濯提议,一起去寺庙里住几天,亲自给长明灯添油。
云濯听她的。
夫妇二人带着孩子,去神隐寺住了七日,日日亲自为长明灯添灯油。
回太子府之后,叶青雪叫人把屋子里的地龙烧得暖暖的,把小宝带到身边来,把他厚厚的衣服脱掉,亲自训练他翻身。
小宝六个月的时候,终于学会熟练翻身,叶青雪大喜,让人时时刻刻注意他,别从床上或者榻上摔下来。
但是孩子七个月的时候,又有了新的问题,孩子坐不稳。
先前孩子四五个月不会翻身的时候,叶青雪没第一时间察觉,后来她才知道五个月不会翻身,属于发育有点晚。
那件事之后,她便特意向奶娘了解了孩子每个阶段,应该学会的技能。所以知晓七个月坐不稳,也是比同龄孩子晚了。
她又开始对孩子进行爬坐训练。
孩子八个月的时候,终于坐稳了,看见孩子在榻上坐着,不再往两边倒的时候,叶青雪别提有多开心。
虽然她一开始就接受了孩子会比较慢,但是真看到孩子取得一点点进步,还是忍不住高兴,很高兴。
但八个月,孩子还不会爬。
不过这不重要。
叶青雪了解过了,不是所有孩子都会爬的,有些孩子是直接就能站立,然后走路了,当然如果学会爬的话更好,不会也没有关系。
让叶青雪最为揪心的是,孩子到现在不认母,她听说有些孩子三四个月就开始认母了,旁人抱走会哭,到了母亲怀里就会乖。
但是她的孩子没有,哪怕到现在,长到八个月了,也还是没有。
偶尔他在夜里哭闹难哄的时候,叶青雪尝试让他趴在自己胸口——奶娘说,孩子听到母亲的心跳,会安心,然后安静下来。
但是没有,小宝直接从她怀里爬下去了,并不要她的安抚。
小宝不仅不认她,也不认奶娘,或者说不认任何人,每天冬白带他出去跑,他也不认冬白。
他不太哭,也很少笑,非常难以逗乐,除非云濯带他飞檐走壁,或者抛上抛下等等非常刺激的行为,他才会给出一点反应。
她怀孕的时候,就让邢嬷嬷找了许多信得过的人来太子府,专门照顾孩子的。
但是现在孩子表现出来的种种异常,让那些人心里有了想法——恐怕皇长孙是个傻子。
他们心照不宣,担心孩子长大确定是个傻子之后,他们会被责难,所以这几日陆续有人来找邢嬷嬷,说家中有事不得不离开。
卖身契在太子府的,则称病,表示无法承担照顾小皇孙这样精细的活儿。
一开始邢嬷嬷直接处理了这件事,后来走的人越来越多,叶青雪也便知晓了。
叶青雪不悲不怒,道:“既是要走,便让他们走。生了二心,留着也无用。把身契在咱们手头的人调几个得力的出来,经您训练一番,再派去专门照顾小皇孙。府中人手不够了,着管家出去买就是。”
“是。”邢嬷嬷下去办事了。
冬白带着孩子过来了,她刚刚带孩子出去跑了一圈,脸上还有汗水,但是她停下来之后,孩子就乖乖待在她怀里,没有动静。
“看你娘亲!”冬白将他的脸朝叶青雪掰去,但孩子就是不看叶青雪。
他不只是不看叶青雪,他任何人都不怎么看,便是平日里奶娘喂奶他都别开视线。
但叶青雪测试过了,孩子眼睛没问题,耳朵也没问题,他能看见,也能听见。
“把孩子给我吧。”叶青雪从冬白手中接过孩子,贴贴他的脸,孩子没给任何反应,甚至还有点想躲开。
叶青雪说不上心痛,但却感觉心头仿佛塞满了冰霜。
她抱着孩子立在傍晚的屋檐下,夜色渐渐弥漫上来,有凉风拂面,她又一次回想起墨垣的话。
但很快,府中的人来说,相思子回来了。
“他可有受伤?太子殿下的解药他带回来了吗?”叶青雪立即把孩子交给邢嬷嬷,快步往外走。
相思子不仅带回了解药,而且解药云濯已经吃下了,现在就等着药效发挥作用,他可以得知昔日自己扑入水中救的人,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