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后的雉鸡峡,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硝烟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这种血与火的味道,在这个冷兵器时代并不常见。
清河水哗啦啦地流淌着,像是不知疲倦的清洁工,日复一日地冲刷着河面上残留的血迹,那些暗红的水纹在湍急的水流中渐渐淡去,最终融入浑浊的河水中,消失不见。
岸上的血迹则慢慢渗入干涸的地面,在黄土上留下一片片深色的印记,如同大地无法愈合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惨烈的厮杀。
远处的蓝池城依傍着清河而建,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蹲伏在平原上。这座城池在明万历年间重修过,西墙因为靠近河岸,地势较低,高度只有七八米,墙体上布满了风化的痕迹,砖石之间的缝隙里长满了杂草。
而另外三面城墙则高达十三四米,虽然同样年久失修,墙面上坑坑洼洼,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坍塌了一角,但整体的结构依然坚固,城墙上的垛口整齐排列,依稀还能看出当年易守难攻的气势。
西北联军的马步军与骑军在蓝池城下会师了。经历了雉鸡峡的恶战,士兵们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铠甲上的血迹还未清理干净,不少人身上带着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中军大帐里,谭威与曲延超等将领围坐在一起,商议着攻城的计策。帐内的气氛有些沉重,谁都清楚,接下来的战斗不会轻松。
“依我看,这蓝池城暂时不宜强攻。”
曲延超首先开口,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咱们经历了一场硬仗,伤亡不小,士兵们的士气也受到了影响,现在强行攻城,怕是会损失惨重。”
谭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曲将军说得有道理。而且可萨人向来不擅长储存粮食,如今他们被围困在城里,又没有外援,撑不了多久。咱们不如就围而不攻,耗死他们。”
其他将领也纷纷表示同意,觉得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于是联军很顺利的就制定了围困蓝池城的策略。
虽然决定不主动攻城,但也不能让城里的可萨人安稳度日。谭威将指挥全局的任务交给了曲延超,自己则留在大帐中处理后续的军务。
曲延超接到命令后,立刻开始部署。他下令八千步军作为主力,在城下摆出强攻的架势,时不时地朝着城墙方向推进几步。
既要制造出要攻城的假象,以此来骚扰和试探城里可萨军的火力,又同时派七千骑兵在城池周围巡逻警戒,防止可萨人突围或者有外援到来。
明军的炮车很快就架设起来了,十几门佛朗基炮对着蓝池城的城墙,时不时地发射一发炮弹。
炮弹落在城墙上,虽然威力有限,无法轰塌坚固的城墙,但巨大的爆炸声和飞溅的碎石,却给城墙上的可萨守军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他们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不敢有丝毫懈怠,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
除了炮击,曲延超还下令士兵们在城墙外挖土堆山。数千名士兵拿着铁锹、锄头,日夜不停地忙碌着。泥土被一筐筐地运到指定的地点,堆积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土山。
这个土山的位置经过精心挑选,正对着蓝池城防守相对薄弱的西墙。士兵们虽然疲惫,但好在不用近身犯险,都卯足了劲干活,土山的高度在一点点的增加。
曲延超站在远处,看着不断增高的土山,心中预估着,只要这座土山的高度超过城墙,到时候再把从后方调来的野炮床弩和抛石机架在土山上,就能居高临下地轰击蓝池城。
到了那个时候,城墙上的可萨守军就再也无法抵挡联军的进攻了,破城只是时间问题,这可以最大限度减少自身伤亡。
城墙上的可萨守军也注意到了明军的举动,他们看着那座不断增高的土山,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焦虑。
可萨勃勃站在城头,望着城外忙碌的明军士兵,狠狠地一拳砸在垛口上,心里清楚,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但他也没有办法,城里的粮食越来越少,士兵们的士气也越来越低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军的土山一天天增高。
城下的明军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准备工作,炮车的轰鸣声、士兵们的号子声、铁锹挖土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独特的攻城序曲。
每个人都在等待着土山建成的那一天,等待着总攻的命令。
这日夜里,圭圣军的几位将领围坐在篝火旁,手里摩挲着特制的弓弦,话题不知不觉就绕到了火药上。
周赫往火堆里添了块干柴,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得他脸上满是兴奋:
“巨鹿大战时,那没良心炮一响,满清的八旗兵吓得屁滚尿流,可惜就是射程太近。雉鸡峡到是定向爆破,那连环炸药用得真是痛快,可萨人的阵型瞬间就散了。”
他吁了吁,眼神瞟向蓝池城紧闭的城门。
“依我看,不如调些火药来,试试能不能把这城门炸开,省得在这儿耗着。”
陆惟君跟着点头,大手在一块牛皮革链上摩挲:
“可不是嘛,这城墙再结实,城门总归是木头做的,只要火药够量,保管能炸出个缺口。到时候咱们一拥而上,比在这儿天天堆土山痛快多了。”
几位将领纷纷附和,想起火药在战场上的威力,心里都泛起一阵热乎劲儿,那种不用短兵相接就能撕开防线的力量,比马刀更让人踏实。
谭威站在帐门口听着,心中有些复杂。他知道这些将领是见识过热武器的威力,才会对火药如此依赖,这对于转型时期的军队来说,是个好事。
但是谭威也有自己的顾虑,不是他不想速战速决,而是怕打完联军就解散,自己拿什么对付吴三桂和满清。
待议论声稍歇,他还是掀帘而入:
“想法不错,但火药不是地里长出来的。”
他指着案上的地图,戳着辟州、瓜州的位置。
“这两处的火药库早就空了,上次雉鸡峡用的,还是从营州军械库翻出来的陈货。要调火药,只能去班州或者更远的庆州,一来一回至少一个多月。”
他抬眼掠过众人:
“咱们现在用的是困城计,耗得起。可萨人存粮不足,撑不了太久,没必要费这个力气,况且普通火药还不行,得颗粒加工,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好的。”
将领们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虽有些不甘,却也明白谭威说得在理。火药金贵,调运路上销费糜比例太大,确实犯不上为了早几天破城冒险。
议事的重心很快转到了后勤上,谭威对着赵岩叹道:
“这围城之战,拼的不是刀枪,是粮草、是士气、是源源不断的补给。得选个可靠的人去瓜州,跟王署抚对接一下。”
赵岩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沉吟道:
“圭圣军的军需官里,安盛是老资格,跟地方官打交道最有一套,可惜他现在在营州主持军械库,走不开。”
他顿了顿,又道。
“现任的张晗也不错,管军需这半年,账目清清楚楚,从没出过纰漏。”
谭威闻言,想起那个像杀猪贩肉的书生秀才,一股子反差无语涌上心头:
“张晗啊,我知道他,前几日还跟我念叨,说不想一辈子埋首账本,想回作战部队冲锋陷阵。”
谭威敲了敲案几。
“不如就让他去当这个联络官,要是能把差事办好,我就成全他的心愿,调他去骑军营。”
赵岩愣了愣,随即点头:
“这主意倒是两全其美,既给了他历练的机会,也能让他踏踏实实办差。”
聂超彬正应谭威召走进帐内,恰好听到里面在商议给一个幕官张晗做联军联络官的事,下意识的担忧出口:
“总督,属下觉的派一个书生秀才去瓜州联络有些不妥?”
谭威见他神色严肃,便示意他说出担忧:
“聂将军觉的有何不妥?”
。。。
“张晗既然是秀才出身。”
聂超彬斟酌着措辞,语气里带着几分顾虑。
“读书人向来清高,怕是打心底里不屑于跟咱们这些行伍出身的人混在一起。他管军需账目是把好手,可联络官要跟地方官周旋,要跟驿站的驿丞打交道,还得应付路上的盘查,这些琐碎事,跟拨算盘珠子完全是两码事。”
他上前一步,语气更恳切了些:
“军需事务办得好,不代表能把联络事宜办妥帖。地方官那些弯弯绕绕,读书人未必吃得透,反倒不如军中那些摸爬滚打出来的老兵油子,知道什么时候该硬气,什么时候该活络。”
聂超彬望着谭威,眼神里满是真诚。
“况且西北民风,各处官吏对柔弱的读书人多半会轻视,如今战事紧急,属下劝您,还是换个军中武壮之人,稳妥些。”
谭威没有立刻回话,倒是几个圭圣军的校尉憋笑不已,随后才有将领笑着说:
“聂将军怕是误会了,张参事是秀才不假,但是其人身高八尺有三,膀大腰圆,黑面恶颜,远看似黑熊,与文弱是真的不沾边的。”
聂超彬一时语塞,反倒是谭威给他解了围:
“张晗暂时走不了,我有任务给他,你们再看看还有什么人选,对了,独立军的白秋景怎么样?”
。。。
“不可!”
徐悠一时失语,但其实并不是他发现了白秋景的女儿身,而是一种潜意识里的护食。
谭威望着徐悠急得涨红的脸,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心里却在暗自发笑。
这徐悠也算精明过人,跟着白秋景共事这么久,竟愣是没看出那白副将是女子身。
也难怪,白秋景向来束发着男装,说话行事都带着股利落劲儿,比寻常男子还要干练几分。
谭威自己能识破,全仗着现代社会见多了女扮男装的戏码,脑子里压根没有女子不能从军的框框。
可徐悠不一样,他打小受的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诲,眼里的军营从来都是男人的天下,怎么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谭威对全军的信息掌控很详细,越想越觉得有趣,看徐悠的眼神便多了几分戏谑。
徐悠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琢磨着谭威这笑里藏着的深意,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自己刚才反应太激烈,反倒让谭威觉得白秋景是个人才,非挖走不可?
他懊恼地拍了下大腿,暗自悔恨,真是多嘴!刚才就该顺着谭威的话应下来,回头再想办法周旋,这下可好,怕是更难留住人了。
谭威却没有定下谁是联络官,而是另外讨论一些后勤的事了。
之后徐悠揣着一肚子心事回到独立军营地,刚转过粮囤,就见白秋景正指挥着几个士兵清点箭矢。
她半蹲在地上,面前摊着张油纸,上面用炭笔写着密密麻麻的数字。阳光穿过稀疏的云层,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鼻尖沁出的汗珠被照得晶莹剔透,像撒了把碎钻。
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脖颈在衣领里若隐若现。徐悠看得有些发怔,心里竟莫名冒出个念头,要是能伸手替她把那汗珠擦了,该多好。
这念头刚冒出来,徐悠就像被马蜂蛰了似的,猛地往后退了半步,脚底下踢到个空箭筒,哐当一声响。
白秋景闻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也未说什么。
徐悠却脸腾地红了,慌忙转过身去,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下去。
他好不容易顺过气,声音还有些发颤对着白秋景嘱咐。
“你、你忙完了去我帐里一趟。”
白秋景刚要问什么事,就见徐悠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跑了,那背影慌张得像是后面有追兵。
她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沾了炭灰的手,纳闷地挠了挠头,将军今天怎么怪怪的?
徐悠一口气冲回自己的营帐,掀帘时差点被门帘绊倒。他反手把门帘系上,背靠着门帘大口喘气,心脏砰砰地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