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陵的风雪还未停,朱雄英的灵柩已押送回宫。
乾清宫内,烛火摇曳,映着朱元璋苍老而扭曲的脸。
他枯坐在龙椅上,面前摊着那封从朱雄英手中攥紧的书信,墨迹早已被血渍晕染,字字泣血。
“皇爷爷,孙儿并非怨您,只是这身子骨不争气,终究成了您的累赘。储位之事,孙儿不争了,只盼您日后想起孙儿,能记得御花园里您肩头的风,病床前您未合的眼……”
老皇帝的指腹一遍遍摩挲着信纸,粗糙的掌心将脆弱的纸张磨出毛边。
殿内死寂,只有烛花偶尔爆开的轻响,像极了那日朱雄英咳在雪地上的闷声。
总管太监捧着参汤跪在地上,膝盖早已麻木,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三日前还在为朱允熥批奏折的帝王,此刻眼中再无半分清明。
他忽然抓起案上的玉玺,狠狠砸在地上,青白玉玺应声碎裂,如同他此刻的心。
“都是咱的错!是咱逼死了他!”嘶吼撞在宫墙上,反弹回来,化作更沉的死寂。
消息传到东宫,常氏抱着朱雄英的遗物昏厥过去。
朱文正立在灵堂外,雪花落满他的肩头,结成薄薄一层冰。
他看着灵堂内那盏摇曳的长明灯,想起朱雄英八岁时在演武场摔倒,却咬着牙不肯哭,只抬头冲他笑:“伯父,我将来要像父亲一样,做能文能武的储君。”
那时的阳光落在孩子脸上,比今日的雪光暖得多。
深夜,朱元璋屏退众人,单独留下朱文正。
乾清宫的暖炉烧得正旺,却驱不散两人间的寒意。
老皇帝指着墙上的江山社稷图,声音沙哑:“文正,你看这朱家江山,如今该交给谁?”
朱文正叩首在地:“陛下春秋鼎盛,储位之事可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朱元璋冷笑,抓起案上的奏折扔过去,“允熥年纪尚幼,外戚已开始结党。”
“英儿刚去,就有人迫不及待递折子请立皇太孙,常茂、蓝玉,这些淮西宿将,想做什么,你当咱看不出来?”
他忽然提高声音,“当年你与共打天下,随咱出生入死,这朱家的江山,你最有资格继承!”
朱文正浑身一震,额头紧紧贴在地上:“陛下三思!侄儿是旁支,雄英尸骨未寒,侄儿若继位,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咱意已决!”朱元璋猛地拍案,“明日早朝,咱便下旨立你为皇太侄,监国理政!”
朱文正连连叩首,额头磕出鲜血:“陛下!臣若答应,便是陷陛下于不义,陷朱家于内乱!求陛下收回成命!”
次日早朝,朱元璋在奉天殿当众宣布立朱文正为皇太侄,朝野哗然。
文臣们窃窃私语,武将们面面相觑,吕氏一系的官员脸色煞白,却无人敢率先反对。
朱文正身着素服,从朝臣列中走出,跪在殿中:“陛下,臣有奏。”
他高举早已写好的辞表,声音朗朗,“臣资质愚钝,难当大任。太孙英年早逝,当务之急是查清病因,安抚宗室。臣愿前往欧罗巴封地,替陛下镇守海外,永绝非分之想!”
朱元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朱文正,你敢抗旨?”
“臣不敢抗旨,只求陛下成全。”朱文正叩首不起,“臣在欧美封地数年,已将那里治理得井井有条,足以成为大明的海外屏障。若陛下执意立储,可从诸王中择贤,臣愿以性命担保,绝无二话。”
朝堂之上鸦雀无声,谁都没想到朱文正会决绝至此。
朱元璋盯着他颤抖的背影,忽然想起当年朱文正随他攻打南昌,城破之时浑身是血,却笑着递上敌军将领的首级。
那时的少年将军,眼中的光与今日朱雄英的倔强何其相似。
老皇帝终究没能狠下心,挥袖而去:“退朝!”
三日后,朱文正的辞表被驳回,朱元璋却收到了他留下的印信——欧美总督府的虎符静静躺在锦盒中,旁边压着一封家书。
朱文正已带着家眷,趁夜乘船离京,只留下一句“臣在欧美遥祝陛下龙体安康,江山永固”。
消息传到乾清宫,朱元璋砸碎了满案的奏折。
他站在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欧美”二字上,那里是朱文正打下来的万里封地,隔着万里重洋,如今竟成了侄儿避世的桃花源。
“传旨!”老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发金牌,命朱文正即刻回京!若他抗旨,咱便撤了他的封地,贬为庶民!”
第一道金牌发出,石沉大海。
第二道金牌追到港口,只看到远去的船帆。
第三道金牌通过驿站快马加鞭送往沿海,却被朱文正留在当地的属官婉拒:“英王殿下说,他已将封地军政交予朝廷,此生再不踏足中原。”
短短半月,十二道金牌从京城发出,一道比一道急促,一道比一道严厉。
最后一道金牌上,朱元璋亲笔写下:“文正速归,否则咱诛你全家!”
可送到欧美时,朱文正正在主持新港口的落成典礼,他接过金牌,看后只是沉默着烧了,转身继续为当地百姓分发粮食。
消息传回京城,朱元璋在乾清宫枯坐三日。
总管太监看着老皇帝鬓边新添的白发,小心翼翼地禀报:“陛下,晋王朱赞煊派人来京述职,要不要召见?”
“朱赞煊?”朱元璋愣了愣,才想起那是朱文正的长子,被封为晋王,驻守朝鲜半岛已有十年。
当年朱文正离京赴欧美,将弱冠的儿子留在朝鲜历练,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的青年王爷。
老皇帝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宣!”